第99章 隰有荷華

第99章 隰有荷華

「師兄,周末姜老師排了一個寫生,你去嗎?」

「周末我有事,不去了。」

「好的。」花酒一邊整理排筆一邊說,「也不知道姜老師會帶我們去哪兒。」

「喲,花酒?」沈清玦從畫室窗戶上鑽進半個頭來,髮帶顏色扎眼,「你怎麼還沒走?」說完對靠在桌子上的楚陶然點點頭。

「這不是就走了嗎?」背着筆袋出了畫室。

沈清玦嘴角一揚:「學長,先走了啊!」

「嗯,有空我也去看看花酒打籃球的樣子。」楚陶然淡笑道。

沈清玦激動地拍了一下窗沿:「嗬,這丫頭,別看她瘦胳膊瘦腿的,被逼急了,打得賊狠!啊啊啊啊啊啊……」

一隻手薅住他的頭髮,把整個頭拽得仰起,一把揪出了窗子,沈清玦吃痛,五官抽搐:「喂喂喂!死女人!把你的爪子從小爺的頭上拿開!啊啊啊……」

「激吻男!讓你在師兄面前說我壞話!」

「什麼激……喂,不會是連楚陶然都知道了吧!卧槽,大嘴巴,長舌婦……啊啊啊啊……輕點輕點,剛剪的造型!」

「丑東西!」

「矮東西!」

「……」

「……」

聽他們鬥嘴的聲音漸漸遠去,楚陶然搖了搖頭。

他再度拿起畫筆,笑容逐漸斂去,周身的氣質遞進著變化,月朗風清的舒雅質感,緩緩透了出來。

周末沒空,學校里的事情最好都能在周五就全部處理掉。

他眉毛一挑,突然想起了什麼。擱下筆,從掛在椅背上的外衣口袋裏拿出手機。

「喂?」

「嗯,是我。」

「三三,怎麼啦?」

「你作業寫了嗎?」

「呃……沒有……」

「快去寫,別堆到周日晚上。」

江依依在電話里艱難地回憶了一下這周都有些什麼作業,說:「不行,我只有周日晚上才能達到寫作業的巔峰狀態。」

一個晚上,她可以以最快的速度來補全一周的作業,效率高到不行,看上去一個晚上絕對不行,但她每次都能做到。

「去寫,否則自己訂機票。」

「訂機票?」江依依感覺到了貧富差距,她每次回家可都是樸素地坐上六個小時的大巴車,「我建議你改變一下交通方式,偶爾坐坐大巴也是能有很多靈感的。」流連沿途風景,悄無聲息觀察車上人情冷暖,還挺有意思。

「太耗時了。」

「不行,楚陶然,我坐不起飛機,一張機票,我這個月就要去撿塑料瓶了。」

「你把作業寫完,我請你坐飛機,來回。」

「這怎麼行,太貴了,我受不起,我看小金庫還有多少。」

楚陶然對着手機低笑:「什麼時候有小金庫了?」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存錢?」

「是有看上的衣服了嗎?」

「不是,我已經長大了,感受到了金錢的來之不易,過上了視金錢如金錢的日子。」

「不錯,進步很大。」

兩人都笑了起來。

「我不和你說了,要趕緊去訂票。」說完,江依依就忙不迭掛斷了。

楚陶然無奈地笑笑,這丫頭又把寫作業的事搪塞過去了。

把手機放下,他繼續畫畫,顏色拉開,是一雙紅色的高跟鞋。

……

「為什麼要訂機票?」夏帆從桌子上抬頭。

「周末回家啊!」江依依笑嘻嘻把手機收進口袋,「誒,你有回老家看看嗎?我怎麼從沒在老家看到過你?」

夏帆微微怔忪:「你……還會回去?」

「以前回,爺爺去世后就少了。」

夏帆把手上的一個小鎚子放下來,眼裏幽幽的光:「怎麼回事?」

「中風。」江依依坐在「燃木·帆」的沙發上,焦糖色的沙發很軟很暖,「走之前的幾年挺難的,完全卧床了,奶奶照顧得很吃力,爺爺都生了褥瘡。」

到現在,她都記得奶奶給江老爺子翻身的時候,看見的大片的模糊血肉。

她就站在幾尺之外,手腳哆嗦。

死亡站在她的面前,曾撩起了一角黑色的面紗,朝她陰森森地微笑。

「什麼時候的事?」

「高考的前一天。」

夏帆的一切手上工作都停了下來,好像那一瞬間,連呼吸都在迷路。

鐘聲艱難地推動店裏的空氣,夏帆艱澀地開口:「受影響了嗎?」

江依依轉過頭,無所謂地笑笑:「反正後來複讀了。」

夏帆靜靜看着她的笑顏,一點都笑不出來。

拿起面前的小鎚子,又重重地扔在工作枱上,低頭沉默很久,夏帆說:「你勉強著笑的樣子,真丑。」

江依依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沉寂了一會兒,輕聲說:「都是兩三年前的事了。」

「大學同學知道嗎?」

「不知道啊,知道了很麻煩的,要麼問東問西,要麼什麼都不問,就好奇地觀看我。」其實是剛入學的時候,她聽到過其他的學生議論復讀生,一副蔑視和嘲諷的口氣,她沒有醞釀出宣佈自己也是復讀生的勇氣。

「沒事,小事一樁,在我的退學面前不值一提。」夏帆彷彿看透了江依依的心理活動,說道。

「退學?!」江依依震驚地看着夏帆那張淡然至極的臉,「你他媽是幹了什麼啊?!」

夏帆從筆筒里抽出鋼筆:「真他媽沒幹什麼。」

「哇,你可以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被退學的人,你拔校長的氣門芯了啊?」江依依的眼裏是一層層詭異的崇拜和佩服。

好小子,有膽識,有魄力,不愧是和我一個村子出來的。

「現在還有拔氣門芯這個操作嗎?你都沉浸在什麼七八十年代的老土情節里。」

「哎,說嘛說嘛,我最喜歡這種精彩的傳奇故事了!」江依依覺得自己就差爆米花了。

太振奮人心了,當年小奶包,現今古惑仔。

夏帆鄙視地看她一眼,你們這些人,只擁有平平無奇的人生,連學都沒退過,沒意思。

「想退就退了,學不下去。」夏帆說得隨意,很有那種壓根沒把原來那學校放在眼裏的孤高。

江依依咂嘴,感慨萬千:「你看看你,怎麼就為了學不下去就退學了,我跟你講,上次去A大,人家那兒有個成績好得一塌糊塗的學生退學,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唉,好好羞愧吧。」

夏帆擰眉,笑得十分有趣:「成績那麼好還退學?為什麼?瘋啦?」

「那種人的思想境界一定高不可攀,不是我這種尋常人能理解的,聽說家裏十分有錢。」

「我懂了。」夏帆茅塞頓開,「因為他家有錢。」

「……」江依依認真地想了想這邏輯,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夏帆抽出鋼筆,微小的「唰唰」聲,在店裏安靜地流淌。

即使不看,江依依的腦子裏也躍出了夏帆的字跡,俊逸非凡。

「奶奶呢?」夏帆手上不停,問道。

「在老家啊,就是脾氣越來越怪。」畢竟爺爺丟了,江依依單手托腮,支在膝蓋上,「我媽就不大願意回老家了,你懂的。」

夏帆一愣,慢悠悠琢磨明白「你懂的」三個字是什麼意思,說:「那你呢?喜歡回老家嗎?」

江依依換單手為雙手,想了想,說:「喜歡啊,為什麼不喜歡?那裏空氣好,自然,清新,健康……」

「蚊子多。」

「哈哈哈哈哈哈哈……」江依依笑了一陣,「是挺多的,一咬一個包,抓破了皮還是癢。」

聽她飽含生活經驗的生動描述,夏帆笑道:「那當然,大自然培育出來的東西,吃的喝的都原生態的最好的東西,村莊里的蚊子當然都是蚊子裏的特種兵。」

「是啊,而且還從小在叢林里,和其他的強悍生命廝殺下進階存活下來的,它要是咬上你,絕對是貨真價實的一口。」

夏帆笑得直抖:「我手都抓不穩了。」一顆瑪瑙珠子滴溜溜滾遠了。

「沒事,老闆,今天門庭蕭條,咱們不缺貨。」

「滾。」夏帆低聲道,「果然嘴巴壞。」

「哈哈哈哈哈……」江依依大笑。

天色晚了,對面的SWEET已經開了招牌上的燈,糖果色的燈光,一直打到了江依依的臉上,在玻璃門上,她看到自己坐在沙發里,一臉霓虹笑意:「你什麼時候回老家看看?我可以陪你,還可以帶你回家吃飯!」

她以前問過江老太太,為什麼找不到夏帆了,江老太太說,因為有天來了一輛麵包車,停在夏帆家的院子外面,下來一群凶神惡煞的討賬人,他們肥頭大耳,棍棒攜身,把夏帆家的阿姨往旁邊一推,一句話不說,走進去就是一通打砸。

把夏帆家為數不多的東西,一件一件往院子裏扔。

短短几分鐘,夏帆家再也找不出一塊完整的玻璃了。

平日裏罵罵咧咧的阿姨,起初還從地上爬起來,衝上去一頓撕扯,被一個吊梢眼的男人反手抽了兩個耳光,失魂落魄地被摔在了地上,就像那些被扔在院子裏的傢具,七零八落的。

她傻了一陣,像鬼一樣嚎哭起來。

最後被丟進院子的,是爛醉如泥的夏帆爸爸。

那群男人沒有打他,把夏帆的作業本揉起來塞進他的嘴裏,留下一句話:「還不上錢,你還有器官。」

那個男人哭成一堆爛泥,涕泗橫流地醒了酒。

老遠的村子東頭,就能聽見這個男人的哭嚎。

「我一定還,再給我一點時間,那個臭娘們兒就要回來了……你們知道的,她肯定有錢……我保證,她一回來,我就有錢了!」

那群男人走了。

後來有天清晨,早起打算進城的村裏人發現,夏帆家已經空無一人。

空落落的院子,一地塑料殘渣,晾衣繩上,還掛着夏帆濕漉漉的破舊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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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帆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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