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狼跋其胡
看着女兒轉動的腦袋，湯瑩呆了呆，激動地抓住她的胳膊：「依依，依依，你看看媽媽……」
女孩收回目光，再次垂下頭，不再理別人。
「你是不是要楚叔叔？媽媽去把他叫進來，他是來幫我們的，是媽媽的朋友，你別怕，媽媽不會讓你受委屈，即使爸爸不同意，我也一定要個公道，我去找他……」
她急忙站起來，這麼多天來，第一次感到心裏有了些活氣，着急着忙跑了出去。
病房裏還剩女孩一個人，她低着頭，艱難地思考着那句「是媽媽的朋友」是什麼意思。
女孩的臉，就像床單一樣蒼白。
湯瑩跑出去，卻沒有找到楚建赫，慌亂地跑了一圈，才發現他正坐在一處走道的窗前。
楚建赫的眼睛紅了，血絲就在剛剛的幾分鐘里長了出來。
湯瑩走過去，兩手緊張地交握著，小聲地喚：「老楚。」
楚建赫猶如被嚇了一跳，手裏的煙差點抖掉了。他抬頭看一眼湯瑩，立刻錯開了目光。
看到他眼裏的血絲，湯瑩心裏一暖，她知道，楚建赫是真切地理解這場悲劇的。
「江太太……」楚建赫的聲音啞啞的。
「不用，叫我湯瑩就好了……」她忙不迭擺手。
楚建赫一僵，似乎也發現了自己莫名的客氣和疏離，滅了煙往旁邊移了移，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已經有些亂了方寸，微微的褶皺顯現在了腿上，「你先坐，我們……慢慢說。」
湯瑩默然坐下，局促地坐在了楚建赫的旁邊，她有些看不懂剛剛他的離去，是有什麼新的問題了嗎？
「你堅持要起訴嗎？」楚建赫問。
「嗯，如果可以，我情願親手殺了那個畜生。」
楚建赫沉默了，心裏一陣絞痛，沒錯，這是一個母親……正常的情緒。
「老江好像不太支持。」他說。
「他有顧慮，怕大家都知道了……對依依也不好……」湯瑩痛苦地閉上眼睛，這些道理她都懂，但這是她的選擇，那個人，必須付出代價……
「其實……我今天看了情況，或許老江的判斷是對的，或許這場官司，不打，對依依更好。」
湯瑩驚異地轉過頭，看着低頭的楚建赫，抖著聲音問：「為……為什麼……」
「那孩子，太可憐了……」這句話的尾音被扯得變形，楚建赫抬不起頭，腦子裏，是那個資料袋裏，施暴男人的臉——沒錯，當時就是那個男人。
怎麼幾天前看資料的時候，他沒有想起來呢……他握緊了拳頭，那個畜生。
「可憐」二字戳到了湯瑩的心，她強忍淚水。
「我覺得，當前最重要的是，幫助依依，讓她恢復到以前的樣子，其他的，都不重要的。」他指尖煩躁，想要找一支煙，又頹然地回到原處，「我通俗一點解釋，這場官司打下來，醫學上，依依其實沒有受到直接的……侵害，你懂我意思嗎？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一個母親講……或許很殘酷……但……」他不想把那些專業辭彙說出來，太悲涼了。
「我明白。」湯瑩搶白，嘶啞著聲音緩緩說出三個字，「是手指。」
好半天，楚建赫只能發出一個「嗯」的聲音，讓她和其他人來討論自己女兒所經歷的這件事，應該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
「這場官司，我們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才能讓對方受到一點點的懲罰。」他低低地嘆氣，「不值得。」
「可是……」
「其他人我們都可以不管，可依依呢？這場官司下來，她自己，能走出來嗎？我們不能替依依來做這個判斷，我剛剛在想，她不說話……是不是一種自我保護，把這件事從自己的生命里抹去，不讓別人問，也不想回答，湯太太，依依她……可能……真的很想忘記這件事……」他的聲音裹挾著與這個夏天迥異的冰涼和死寂，楚建赫深深地厭棄著說着這樣一番話的自己，我就是一個混蛋，他想。
湯瑩失魂落魄地直直望着面前的窗戶，一棵繁茂的樹，隨風招搖，她吶吶地說：「我婆婆說，依依很會爬樹……」
「應該再考慮一下，在這樣的情境下，我建議你們以孩子為先，那個傢伙很混蛋，但依依才是最重要的。」我也是混蛋，楚建赫一直剛毅的臉，在低頭的陰影里，痛苦地皺在一起，「你要想好這場官司的目的，如果是為了泄憤和報復，我不建議以依依的未來為賭注。」
他從沒想過，那些曾經引以為傲，在庭上大殺四方的話術，會在今天被這樣使用，會被用來卑劣地勸說一位母親放棄為女兒維權。
湯瑩驀地一抖，她真的覺得好像被楚建赫說中了，心慌意亂，她……一直是這樣想的嗎……
「如果是我家的小孩，其他的我不管，只要孩子能回到以前的樣子，開心快樂，我怎樣都行，做父母的，不都是這樣嗎？」
他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話里的心理暗示，字字叩問著湯瑩是不是個好母親，湯瑩亂成一團，淚如雨下，本來很明晰的，可她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依依，你可以告訴媽媽嗎，媽媽到底該怎麼辦……
「老楚，我再想想……」
楚建赫點點頭，從長椅上站起來，說：「如果需要心理醫生的話，請務必告訴我……」
湯瑩伏下頭，雙手捂住臉，低啞的哭嚎聲在走廊里回蕩。
楚建赫側頭看着窗外的大樹，那是一棵粗壯的香樟，他家有一棵棗樹，再長幾年，應該也會有這麼大了。
今天他說了很多違心的話，但那「可憐」二字，是真的。
他很後悔，如果當時他有注意到……
湯瑩的哭聲斷斷續續，看她情緒不穩，楚建赫不能就這樣離開，他輕輕拍了拍湯瑩瘦弱的脊背。
他幽幽意識到，剛剛抱腿坐在床上的女孩，也是這樣的清瘦，脊骨明晰地在衣服下顯現。
「沒事，我們家能挺過去。」湯瑩抬頭，眼裏還含着淚水。
楚建赫恨死了自己，這雙大大的眼睛，很努力地拼湊出堅強的神色。
原來依依的那雙眼睛，就是繼承的湯瑩的樣子，那麼漂亮，如果不是盛滿悲傷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