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維莠桀桀
花子鈴就拿着小板凳坐在那裏洗衣服，花酒回家的時候，常常能看到她用力搓洗的背影，花子鈴的手越來越粗糙了。
平台的南面便是一層白漆斑駁的、霉變的樓梯，樓梯下方三角形的空間，被改造成了一個逼仄的廚房，每到中午，店裏便瀰漫着誘人的飯菜香味，這時的客人常常開玩笑說：「老闆娘，你以後開飯店吧!」
「哈哈哈，留下來一起吃吧，都是現成的!」
客人笑呵呵擺擺手，帶着縫補好的東西離去。
其實從沒有客人會留下吃飯，但花酒明白的第一個道理就是，善意待人。
當然，她也早早學會了反擊。
廚房的西背面，就是浴室，裏面只是一個簡易的淋浴花灑，裏面沒有制暖，冬天時，花子鈴都搶著先進去洗，洗出熱氣了，再讓花酒去洗。
她們並不富裕，甚至是勉強應付生活的變數。
樓上便是三間小室，母女兩各住一間，還有一間暫且擺些雜物。
幼時，她就在這片水泥天台上玩耍，四顧是蕭條的破敗舊宅，而遠處，燈塔的光，霓虹耀眼。遠方的迷幻，常常讓她生出一種似是而非的歸屬感，很久之後，才知道那叫嚮往。
天台的牆邊，塑料瓶子剪的花盆整齊地擺在那裏，枝條長得參差不齊，尤其到了冬天，仙人球也皺了起來。
此時，花酒就坐在天台上剝蒜，蒜皮乾燥，捻著搓一搓就乾脆地咧開了。
她聽到了花子鈴進門的聲音。
接着便是不大靈便的上樓腳步。
花子鈴走上天台，看到花酒就背朝着天井坐在那裏，慌張地怔忪了一瞬。
「呦，花女士，誰給你寄這麼大一東西啊？！」花酒挑起尾音，這流里流氣的語氣，她恍然發現像極了沈清玦。
「沒……沒什麼……」
她閃身進了房間，把門帶上了。
花酒仰頭大笑。
幾分鐘后，花子鈴嘩的打開了門，睜大了眼睛，錯愕里找不到正確的表情，臉上懵懵的。
看着她的樣子，花酒忍笑，眼睛裏神色飛揚。
「是你買的？」花子鈴語調詭異。
花酒問：「大小合適嗎？」
花子鈴搖搖頭，她還沒試：「花了多少錢？」
「沒多少。」花酒把一把蒜皮丟到旁邊的垃圾袋裏。
「你哪兒來的錢？」
「平時生活費省的唄，花不完，就存着了。」她隨意地解釋道，確實如此，她就住在S市，沒事的時候就回家吃個飯，生活費上真沒什麼開支。
「什麼？！」花子鈴突然生出了好大的氣，「你那麼儉省幹什麼？！該吃的吃，該穿的穿，該買的買，我要你省錢幹什麼？去，現在就給我退了！」
料子摸了就不便宜，她捨不得。
「我不！你那件黑羽絨服都穿了多少年了？今年還是穿它過年？至於嗎？它都快爛了，穿一次，毛衣上就粘一堆羽絨，我看着都嫌難過，給你買件新的還不樂意了，我這件不知道要比你原來的好上多少倍，我告訴你啊，你想都不要想，人家說了，一經售出，概不退款！」
「我都一把年紀了，還計較什麼好不好看的，你個小姑娘打扮打扮就是了，我……」
「媽！」花酒把手裏的蒜頭丟在一個小碗裏，擺出了強硬的態度，「你可以不要，但女兒不能不盡孝。」
花子鈴張了張嘴，好半天說不出話，心口的熱浪滾了又滾。
「試試，看看大小怎麼樣。」花酒催促她。
花子鈴回房，匆匆扭頭進去，門像是闔在了她的心上，輕輕一下，她就軟得一塌糊塗。背抵著門，面前的床上還放着剛剛拿出來的羽絨服，藏青色的，暗紋散佈在領口和袖口，收腰，排扣，都是她喜歡的樣式。
她抬手抹了抹眼淚，指腹上的繭，磨得眼瞼鈍痛，這個孩子，是個好孩子。
再次推開門的時候，就看到花酒也沒剝蒜，就乖巧地坐在那裏捧著臉，就等著花子鈴出來。
花子鈴重新梳了頭髮，在腦後盤了起來，藏青色的修身羽絨服低調而不枯燥，帽子上一圈白色的細絨，把花子鈴原本就溫柔的五官映襯得年輕了許多。
她一直都很瘦，從沒有過中年發福的樣子，衣服穿在身上，就像突然拔高了許多，飄出優雅而高貴的氣質。
花子鈴的身上，總是染著與巷子裏的人，不相符的出塵，哪怕是在流俗的事情，她做起來，都與他人不同。
「美！」花酒毫不吝嗇她的誇讚。
花子鈴穿起來，果然特別好看！
「真的嗎？」花子鈴有些不適應地抬手撫了撫下擺。
「真的！不信我去叫齊叔來說！」
說着她就要去欄桿那邊，往下朝對面叫齊民濤來看。
花子鈴趕忙拉住興高采烈的她：「別，別煩他，他不要做生意啊！」
「誰讓你不信！」
花子鈴笑了笑，眼底的欣喜掩藏不住，笑容逐漸擴大，終於再也忍不住，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她小心翼翼摸摸自己的衣服，突然驚覺：「我飯還沒燒呢！先去把衣服換了，別蹭髒了！」忙不迭又回去換了。
花酒笑了笑，也沒制止她，反正是她的衣服了，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雖然這樣的珍重，讓她心疼。
花子鈴真的很久沒有買新衣服了，一年四季，就那麼幾身換來換去，她總是說都能穿，可花酒的審美逐漸建立起來后，她就懂得了，衣服的陳舊和過時，是掩藏不住的。
花子鈴是個堅強節儉的單親媽媽，但不代表她就應該放棄自己所有的女性特點，她也值得一件漂亮的、體面的、合適的新衣服。
把手機拿出來，她迫切地想給江依依打個電話，想告訴她，她給花子鈴選的衣服花子鈴很喜歡。花酒想和她說聲謝謝，她的眼光，真是沒話說。
電話打過去卻沒人接，花酒困惑地結束了通話。
看着未接聽的通訊頁面，她這才驀地意識到，很久了，她都沒有任何關於江依依的消息。
江依依和她失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