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蜉蝣之羽

兩個星期，他們跑了三個省。

江依依從車上醒來，整個人還是昏昏沉沉。

夏帆從前面丟了一個盒子過來，摔在了她的腿上。

「什麼？」

「暈車貼。」

「那不是小孩子用的嗎？」

「你比得上小孩子嗎？」

「……」

江依依在後視鏡了翻了一個白眼。

夏帆再次上了高速：「怎麼突然暈車了？」

「水土不服吧，我都好多年不暈車了。」圍巾兜頭罩住大半張臉，江依依縮在後排看車窗，「上了高速就沒什麼好看的了，都是灰色的公路。」

「趕時間，今天的海洋館取消，就在酒店克服一下水土問題。」

「啊……」江依依很喪，「我真的很想看水母。」

「為水母考慮一下好嗎？它們不一定想看你這個人模鬼樣的人類。」

「誒，夏帆，你說把水母運進海洋館的時候，水母會暈車嗎？」

高速上，夏帆的車速很快。

「你會在上班第一天暈車嗎？」

「有道理。」至理名言。

頭抵在窗玻璃上，隱隱的振動直鑽到她的腦仁深處，一根糾纏着酸痛的神經，變得異常敏銳。

「為什麼這路上這麼平坦，可坐在車裏的人，就是會顛簸呢？好像一點點坑坑窪窪，這四個輪子都能感覺得到，就算不靠着窗子，我好像也一直在顛。」

她這麼一說，夏帆突然覺得似乎好有道理：「因為接觸面積小？」

「不對啊，再小，也不至於在輪胎上感覺出來啊！輪胎那麼粗！」她煞有介事地比劃給夏帆看。

雖然這個問題很無聊，但好像還真有一些玄機：「因為速度高了吧，地面的摩擦就……」

「是不是你的車本身就在抖來抖去？」

夏帆咳了一聲：「你可以說我人有問題，但你不能說我的車有問題。」

「哈哈哈哈哈哈哈！」

「來精神了？」夏帆抬頭看了看糾纏在圍巾里狂笑的江依依。

她還能開得出玩笑，就說明還行。

「睡了一覺好多了，就是昏好像是更昏了。」

「再睡會，快到了。」

江依依倒在了最後一排。

「夏帆，你就讓我訂一次酒店吧，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沒花什麼錢。」

把頭上我圍巾掀下來，江依依怒視着夏帆的後腦勺，每次說到，都說自己沒花什麼錢。

怎麼可能？

當她是傻的嗎？

人家高級酒店是免費給我們住？

「其實我也不是那麼窮，我有小收入的。」

「存着，下次就不要煩我了。」夏帆看了一下時間。

「不行，我真的超級喜歡煩你，煩你我有種幸福感。」

「可我沒有幸福感。」

「那怎麼樣你才能有幸福感？」

「你別煩我。」

「那你再也不會有幸福感了。」

「我真謝謝您。」

「小事，不客氣。」

江依依嘻嘻一笑，轉過頭去繼續睡了。

夏帆看一眼後視鏡，微微蹙了蹙眉。

這一路上她下車吐了兩次，一點精神都沒了。

他不由自主降低了車速，下意識覺得慢一點，車就能穩一點。

「夏帆。」江依依在圍巾裏面悶悶地叫喚。

「嗯？」

「我真的很多年沒暈過車了。」

「你剛剛……」

「我有個朋友，他很早就自己開車了，我特別喜歡坐在他的旁邊，他一帶我，我就忘記自己會暈車了。」

夏帆看着後視鏡里的，灑在後排的一片纏繞的烏黑髮絲，和絨絨圍巾，看了好一會兒，夏帆警告她：「你不要在我面前掉眼淚。」

「我沒有。」

「真假。」

「我就是難過。」

夏帆想抽煙了，咬上了下唇，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地叩擊。

「他現在不想帶你了？」

「不知道。」江依依的哭腔終於訝異不住了，「這種不知道的感覺，也讓我很難過。」

「為什麼不問他？」

圍巾微微顫抖起來，夏帆握緊了方向盤。外面寒風凜冽，車內靜默無言。

「我不敢。」

細若遊絲的三個字，把夏帆的胸腔撞得生疼。

她是無助到了極處，才會說得出這三個字。

吵吵鬧鬧是她，世故城府是她，這鮮少流露的脆弱也是她。

除了開玩笑，她不示弱。

「怎麼突然想起他了？這幾天不是忘了差不多了嗎？」

她嗚咽的聲音大了些，有了崩潰的感覺：「我完了，每次生病，管着我的人都是他，走了這麼遠，剛剛一暈車，我就因為他不在而覺得萬分地委屈，你說我有什麼好委屈的，可我就是委屈，我這個人好煩啊……」

「他對你太好了，讓你離不開了。」

吸了一下鼻子，江依依小聲地嗯了一聲。

楚陶然對她，真的太好了。

好到讓她懷疑，沒有楚陶然，她會活不下去。

「江依依，我只能帶你走，但如果你的心還在原地，一切都是徒勞。」

她知道，可她安耐不住地心存期待，如果，如果，如果他們有一天，真的可以在一起呢……

如果林靜涵不是阻力呢……

如果她再勇敢一點，勇敢到可以和楚陶然坦誠地面對十幾年前的事實呢……

如果楚陶然不是因為她的破碎而照顧她……

如果楚陶然不是出於彌補楚建赫的遺憾……

也許，他們還是可以在一起的吧……

可不會有這樣的可能，她只想待在安全距離里，離所愛遠一點，她才不會被自己的心傷到。

互為朋友，所有愛情的危險，就都不用承擔。

而朋友的簡單指標，也變得更容易達成。

她貪心地享受着偏愛，卻吝嗇自己的感情投入。這場投入本身，就讓她無比畏懼，哪怕那個人是楚陶然。

在知道江際揚出軌的那一瞬間，有些原本就在她心中薄弱的東西，終於被敲下了最後一根支柱，碎成了垃圾。

她不要，這些傷，她碰也不要碰。

楚陶然就像那塊誘人的美味糖果，江依依怕自己一旦擁有過，就再也經不起失去。

而這種失去的風險，還包括著失去朋友意義上的楚陶然。

「他太好了，我不配。」

江依依發出了最後的聲音。

高速出口到了，夏帆回頭看她一眼：「你配得上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