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第二百零四 衡門之下
江老太太一輩子用慣了土灶，老家翻新的時候，怎麼也不答應換成煤氣灶，電磁爐也不行，油煙機也不要，沒辦法，就把老廚房保留在了主屋外面單獨的一個小矮屋裏。
土灶上是兩口大鐵鍋，生火的地方是黃色的乾草堆和捆捆黑色的棉花杆子，堆前就是個老樹根，就是江依依回來那天沒踩到的木樁子。
楚陶然自覺在木樁子下坐下了，人像陷進了草堆里。面前就對着兩個黑乎乎的灶口，一把黑色的火鉗在灶口露出手柄來，楚陶然長得高大，那灶口就顯得尤其地矮了，兩個灶口之間的凹槽里，擺着兩個火柴盒以及一個打火機，兩個灶口，凹槽，就像民間傳統土建灶台的兩隻眼睛和一個鼻尖。
在碼頭上看到的那個塌了的小灶，裏面露出了一部分沒燒完的乾草。
楚陶然抓起了一把乾草，在手裏團了團。他猜，應該是先用乾草引燃，然後在加棉花杆子，雖說他不了解棉花杆子究竟是個什麼燃料，但摸在手上，可能發揮的作用就像燒火用的木材，質地很硬，能燒很久的樣子。
「你以前燒過灶？」江老太太訝異地問，看年輕人沉穩的動作，一定都不茫然。
「沒有，怎麼了？」
江老太太笑着搖搖頭，說道：「麻煩你了，等火燒起來了，那裏就熱了，可以把外面的衣服脫掉，裏面不幹凈，別把衣服蹭髒了。」
「嗯，我知道了。」楚陶然點點頭。
江老太太轉身去切菜，切到了蔥姜蒜的時候，想叫楚陶然可以開始燒火了，轉頭卻見楚陶然已經自己動手，用鐵鉗夾着燃著一簇火苗的乾草團，伸進了灶口裏。
「兩個鍋都要用嗎？」楚陶然問。
「暫時先用一個。」江老太太說，把油倒了一點在鍋里，「孩子，你是不是會做飯？」
楚陶然兩臂下壓，一根棉花杆子折成兩節，長度剛好可以放進灶口裏去燃燒：「嗯，會一點。」
「哎呀，那可真難得，現在會做飯的孩子變少了，依依都不大會做呢！」在江老太太眼裏，現在孩子都背負着學業上的壓力，生活條件也好，不像再早一些的人，年紀輕輕就要背負起家庭，家務活，當然不得不早早掌握了。
「也不是，」江老太太像自言自語說，「她今天早上炒的蛋炒飯還是不錯的。」
楚陶然的頭，從生火的地方伸出來，灶膛里的火光印在他的臉上，有些魔幻地好看，眼睛裏也是一片躍動的火苗：「她會蛋炒飯？」
「哈哈哈，我也沒想到，媳婦明明和我說是從來不進廚房，我看不是啊，蛋炒飯是真挺熟練的。」
楚陶然的頭縮進去了，他沒想到。
家裏不進廚房，又是在哪裏學會的蛋炒飯呢……
果真覺得又些熱了，但楚陶然沒有脫外套，脫了外套，就像他真的在嫌棄這裏臟一樣，楚陶然仍是穩穩坐在木樁上。
聽着鍋上的聲音，楚陶然適當地增減柴火。
「奶奶，依依小時候有什麼趣事嗎？」楚陶然和江老太太閑聊起來。
「她啊，她可是個遠近聞名的皮猴子了！她爺爺在的時候，沒少幫她收拾爛攤子，只是她爺爺沒和她說過，她也不知道，越發覺得沒人管得了她，上學那條路，她走一次，就丟上一兩個瓜。」
楚陶然低低笑了起來，問：「爺爺為何不和她說？」
「當然是想和她說了，但看她皮起來那歡喜的樣子，就只顧著慣她了，你不知道，她爸媽很早就出去工作了。她剛跟我那會兒，還不懂事，不知道她爸媽是把她丟在我身邊養了，早上起來找不到爸爸媽媽，坐在門檻上哭，不聽我們哄，聲音都哭啞了。我怕孩子眼睛哭出毛病，就給她媽打了電話，把電話給她聽，她媽就在電話里騙她，說明天就回去，還問她在家乖不乖，那孩子，說她根本不懂事吧，又懂事得不得了，她拚命擦眼淚，忍着哭音和她媽說她很乖，爸爸媽媽一定要明天回來接她。」
楚陶然添火的手慢了下來，火光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那時候，我看了都捨不得，多小的孩子啊，當媽的也是狠心。但實際上，第二天她媽肯定不可能回來接她，我和她爺爺就希望孩子小，記不住事，玩著玩著興許明天就忘了。她那天特別乖，吃飯睡覺都特別好，一點都不鬧，一覺之後，就坐在門檻上等她媽回來。那孩子眼巴巴望着院門的樣子，我反正是一輩子都忘不掉，這哪能忘掉……她媽沒回來，她覺也不肯睡了，就像只要她不睡，這一天就沒結束，還是會有人來接她一樣。我就和她爺爺也坐在門檻上勸她，講給她聽，雖然今天不會回來，但下個月就回來看她了，又不是不要她……她抽抽嗒嗒地哭了大半宿，才累得睡了，這麼鬧了好幾天，才接受了以後都在這裏過的事實。」
「後來就沒事了吧？」楚陶然接了一句。
「我也以為她習慣了，也就沒事了，畢竟還是個孩子嘛，但不是的。她爸媽第一次回來看她，她特別高興，一直纏着他們兩，眼裏一看不到了，就到處找，他們在家待了兩天，兩天後的傍晚就要走了，坐火車回去，隔壁的大樹他爸就正好開個電三輪送他們去火車站，走的時候，依依才想明白原來她爸媽是要走的，只是回來看了她一下而已，他們已經上了車走了，依依反應了過來，那孩子……」江老太太似乎連鏟子也有些舉不動了，甩了甩。
「那孩子啊……就追在車後面跑，一般跑一邊哭着叫爸爸媽媽……說依依乖的，依依很乖的……」
楚陶然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眼帘垂了下去。
「一直到跑不動了，就從村子口開始，一步一步往火車站到方向走，一邊走，一邊抹眼淚，天都黑了，她還在往遠處走，她爺爺沒辦法，就一聲不吭跟在她後面，等她走累了，一步都走不動了，把她給背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