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東門之楊
江依依坐在床簾里，靠在冰冷的牆上，冰鎮著背脊，似乎大腦也清晰了些。
他說，夏帆不是夏帆，是賀燃。
江依依徹夜未眠。
六點就下床化妝，她給邵思琪留了幫忙簽到的紙條，輕手輕腳出了宿舍。
李婧雯從床簾里探出頭，不安地擰眉，昨天江依依回來的時候，周身的氣場都不對。
只發消息告訴她，那個前男友的事情已經徹底解決了，她追問發生了什麼事，江依依也並沒有再回復消息。
伸脖子往江依依的床位看了一眼，她沒帶手機。
……
江依依第一次看見準備中的新街，店鋪開店，一樣一樣往外搬東西，迎接新一天的幸福笑容，隨着陽光閃爍在臉上。
全世界僅剩江依依，是走向了一個終結。
看到「燃木·帆」的招牌了，江依依停住了腳步。
【『帆』是你，那『燃』是誰？】
【我的愛人。】
她太笨了，明明早就知道賀燃也是退學了的。
A大有個標識性的湖——澄鏡湖，湖上有個叫賀燃的人設計的長廊——芳甸長廊。
【那你愛人呢？】
【去世了。】
站在店門外，青年坐在桌子後面，遙遙對她偏了偏頭。
推開門的瞬間，嗆人的煙味襲來，一如他們的初見。
關門，江依依的背抵著門，遠遠望向那個指尖夾煙的青年，他們，曾一起走過很多陌生城市，喝同一瓶酒，走相同的路，嘲諷相似的街頭，為共同目睹的日出沉默不語……她真的，一直相信他是夏帆。
「昨晚睡了嗎？」他的聲音很低。
江依依點了點頭。
他嗤笑一聲：「騙人，你的妝太濃了。」
江依依沒說話，抬頭望向上方的玻璃盒子，裏面只有空空的脖頸模型，那條小魚項鏈不在那裏了。
收回目光，他已經滅了煙，淡笑着說：「給楚陶然氣受了？他深更半夜找我打了一架，媽的，一個畫畫的，身手練那麼好乾什麼。」他偏偏脖子，鎖骨上一大片青紫痕迹。
他笑起來的時候，帶着既成熟又複雜的灑脫氣質，江依依曾對他的笑無比熟悉，無比……信任……
「夏帆真的……去世了嗎？」
他盯着江依依沉默了好幾分鐘，倏忽一笑：「我以為你會先問我為什麼騙你。」你啊，真的是個很溫柔的小姑娘呢……
「別笑了。」看你笑，我就快忍不住眼淚了，江依依咬住了嘴唇。
「意外落水，澄鏡湖。」
黔水鎮是水鄉。
「他會游泳。」
「所以很多人說，他是自殺。」
「為什麼？」
他靠在了椅背上，兩手放到了桌子下面，嘆息一樣說道：「因為我啊，因為我喜歡他。很多人說，我不該喜歡他，他也不該和我在一起。為什麼呢？夏帆那麼好，我怎麼就不能喜歡了？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那麼歡喜，怎麼就不能和我在一起了？」
他坦誠說着，這番話，他妄想一吐為快了好多年，可惜沒有值得的聽眾。緊緊盯着江依依的眼睛，他分辨著裏面的每一個情緒。
太多種的悲傷，獨獨沒有輕蔑和噁心。
「我沒有強迫過他，我以前也不喜歡男生，獨獨只是他，什麼都牽絆着我的心，我曾經背棄過一切，只為了和他在一起，可要是早知如此，我情願從沒遇見他，一生無緣無愛又怎麼樣，只要他活着，其實我可以什麼都無所謂。」
「所以我在問你，喜歡他的你，在他落水的時候，又在幹什麼？」江依依一字一頓。
他晃了晃，望進江依依通紅的眼睛，慘烈一笑：「在失去。」
江依依的眼睛濕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彌補了兒時的遺憾，為這彌補欣喜了大半年，而現在，那不過是個更大的創口，甚至成了一片慘痛的廢墟，岑寂之中，夏帆成了一座墓碑。
為什麼呢……為什麼命運要這樣對待夏帆，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幸福，獨獨夏帆短暫的一生，伴隨着無盡的悲傷。
一位行人看着這家店的名字不錯，剛準備進去看看，走近卻看到裏面倚著門的背影，默默放下了要推門的手，走開了。
「所以，我現在該叫你——賀燃，是嗎？」
他在自己的名字裏恍惚，江依依再也不叫他「夏帆」了，而是叫「賀燃」，可「賀燃」二字，如今聽來又是如此陌生。
在那個叫「夏帆」的人離開的時候，「賀燃」就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現在存在的人，是「夏帆」。
「叫』夏帆『吧，我一直以他的名字活着，他應該很希望，很希望聽你叫他，再多叫一叫，夏帆他……很想念你……」
再也忍不住，江依依捂著臉，沿着玻璃門滑落，跌在地上的時候，心碎了一地，抱着膝蓋痛哭出聲，散開的捲曲長發，擋住了她的頭和膝蓋。
賀燃只看到她不斷起伏的肩頸。
他的後腦搭在了椅背上，望着懸掛着的空空玻璃盒，小聲念叨起來：「他說最見不得江依依哭，如今，我也見不得你哭了。」
「……我也很想他的啊……可我找不到他……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我知道的是，他媽媽偷偷把他從老家接走了，嫁給了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對他還不錯，雖然……雖然小時候過了一段苦日子，但跟了媽媽后，一切都很順利……只是除了遇到我。」
「你有讓他……感到幸福嗎？」江依依泣不成聲。
夏帆轉頭看向店裏的時鐘，夏帆如何笑的，夏帆如何翻書的，夏帆握筆的姿勢，他喜歡讀哀婉的詩，他對蛋炒飯超乎一切的執念，他說他想開一家飾品店，等一個叫江依依的人，他說他很感激，感激生命里有了一個江依依的人，之後又能遇到一個叫賀燃的人，一個教他溫暖，一個教他去愛……
「他說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是你，其次是我，說如果有天遇到你，一定好好照顧你。我替他做到了，他應該會幸福一點吧。」
「夏帆……賀燃……」江依依不知道該如何喚眼前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