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其葉肺肺
「你不知道你對他有多重要，他是個很敏感很敏感的人，而且容易悲傷，和你真像，他黑色日子裏的光，僅有你，謝謝你，江依依，謝謝你曾經給過他溫暖，謝謝你讓他暖了一輩子。」
「可我還是離開了……把他丟在了黔水鎮……丟在了那個家裏……他爸爸酗酒……還打他……有個女人總是打罵他……他沒有衣服穿……」江依依哭得什麼也看不清了，滿世界的水光，滿世界是那個深夜敲開她的窗戶，小心翼翼歸還雨靴的孩子……
經年的傷，現在聽來，賀燃依然是鑽心的刺痛。
他的夏帆啊……
每次回憶到那時，賀燃都在想，為什麼沒有早一點，再早一點，再早一點走近夏帆……
文學院開了門公選課，賀燃隨手選到了湊學分，還是在退出教務系統的前幾秒，一眼掠過，「唐詩宋詞賞析」似乎看着有點順眼，滑鼠就點了上去，他一個學建築的，長點文化背景的知識也不錯。
後半生的無數日子，賀燃對這個決定，既感激，又怨恨。
「雖然我們這門課，是叫『唐詩宋詞』，但我希望你們能有個常識，不是唐朝只有詩，也不是宋朝只有詞，李白以詩聞名，但也寫了不少詞……」
一節課，賀燃聽得昏昏欲睡，斷斷續續中只看到了古風PPT的模版用得不錯。他睡眼惺忪地被PPT里背景圖片上的古典建築吸引了，睜着眼睛往前伸了伸脖子，前一排的學生突然向後伸來一隻手，碰了碰他自己耳邊的頭髮。
賀燃一怔，睡意退散了，那修長的五指白皙幹練，要是掌上沒有一道猙獰傷痕的話。
看了看那學生露出的雪白脖頸，柔順的髮絲，服帖在鬢角。
「賀燃！」聽到老師叫，他茫然地站起來，腦子裏還是白皙脖頸的殘影。
四下一片安靜，老師從花名冊里抬頭，一看就知道賀燃剛剛沒聽講，耐著性子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你來說說，有沒有那首唐詩，是你最喜歡的？和大家分享一下。」
這個還不簡單？賀燃一笑：「《靜夜思》。」
坐在下面的學生傳來一陣笑聲，誰都聽的出來，這就是個敷衍的答案。
老師遠遠站在講台上，望着這個儀錶堂堂，卻不當一回事兒的學生，咧嘴笑了一下，問：「為什麼？」
又是一陣笑聲。
「喜歡就是喜歡唄，沒有為什麼。」賀燃很有膽識地直接把兩手插在了口袋裏，把「不當一回事兒」進行到底了。
老師獰笑了一聲，沒讓賀燃坐下，小眼睛一動，從自家文學院找人來殺一殺賀燃的囂張氣焰。
「夏帆，你呢？」
點他的時候，那老師是抱着夏帆一站起來就對着唐詩侃侃而談，出口成章的期許的。
「我也最喜歡《靜夜思》。」
賀燃看着從面前站起來的男生，抿了抿嘴，忍笑，這傢伙是在幫他氣老師？
「一個朋友和我講過，《靜夜思》這首詩很有趣，『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古往今來，為此將月光比作霜，道出了月色的顆粒感，真是奇絕的想像，我深以為然。」
那男生的耳朵也是同樣白皙，賀燃眨眨眼睛，這就是文學院的談吐嗎？很之乎者也的樣子。
老師剛剛僵硬的臉色重新回到了春天，滿意地點點頭，讓夏帆坐下了，而對賀燃，瞪了一眼，才讓坐下。
「哎，你是真喜歡《靜夜思》，還是幫我圓個場？」賀燃安分了一會兒，湊上前問。
夏帆沒料到他突然湊近了講話，驚得抖了抖，沒說話，往前坐了坐，像是把賀燃丟在了後面。
賀燃小聲「切」了一聲，靠在了椅背上，遠遠把夏帆丟在了前面。
他以為這只是生命中的插曲，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就此記住了這個人。
以至於有天去到圖書館自習，尋找空座位的時候，低頭看見一個伏在桌子上的後腦，他脫口而出：「夏帆！」細嫩的白皙脖頸。
夏帆困惑地抬頭，看見單肩背包站在旁邊的賀燃，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他不認識賀燃。
賀燃也是第一次看到夏帆的正臉，想着，一塵不染，大概就是這樣的人。總會說漂亮的年輕女孩子長相清純，夏帆，就是很「清純」的長相，乾乾淨淨，皮膚細膩白皙，連閃著困惑光芒的眼睛，也是純粹的透亮，兩汪清潭，清晰映出了賀燃。
賀燃一笑，拉開了夏帆身旁的椅子，大剌剌甩下書包：「巧吧，我也來自習。」
「我不認識你。」夏帆隨着他的動作移下視線，認真說到，聲音也是清淺的。
「賀燃，你不記得我了？」他故意責怨地瞪起了眼睛，壓低着聲音，語氣有顯得迷人起來。
夏帆想了想，老老實實搖搖頭。
賀燃只好說：「喜歡《靜夜思》的那個。」
夏帆的視線回籠，對這個，他有印象，可他們也沒有其他交集了。他轉身繼續寫作業了。
賀燃也不得寸進尺，打開書包，開始畫圖。
他畫了畫，就開始三心二意，看看夏帆的筆袋，瞟瞟他的文件袋，瞥瞥他的筆，暗戳戳坐直了看他的字，夏帆猝然抬頭，撞上了賀燃來不及收回的目光。
他一點也沒有愧疚和不好意思，鎮定自若地又看了好幾眼夏帆的作業本，獨獨不敢回視他過於清亮的眼睛，然後才轉回去繼續畫圖。
夏帆看他明目張膽的樣子，也沒說什麼。
等夏帆終於寫完了作業，一扭頭，賀燃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原來他早就寫完了，就坐在旁邊等他。
「你可以自行離開的。」他壓低聲音說。
圖書館里依然是窸窸窣窣的反動紙張的聲音。
賀燃偏了偏頭，一言不發地注視着他。
夏帆不適地向後讓了讓。
賀燃變換了姿勢，一手支在桌子上，撐著腦袋，側過半邊身子，向夏帆逼近了一點，低聲說道：「我有個文學問題要向你討教，不如一邊吃晚飯，一邊聊，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