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雲胡不喜

第3章 雲胡不喜

空空的教室里,楚陶然看手機,一向冷淡的臉上難得地漫上煩躁,妖妖又一次乾脆利落地掛斷了他的電話。

猝然扯了扯嘴角,他泄了氣一般露出無可無奈的表情,心裏卻是軟軟的,一點也捨不得怪她。

這麼多年來,他頭一次覺得這丫頭快被自己帶得不像樣了,脾氣一天比一天大,越來越經不得別人說她。

此時的教室已經沒有其他人了,課桌上遺落着一支鉛筆,被闖入的風吹這走,噠噠地滾動起來,掉下桌子,最後「啪」一聲落在了地上。楚陶然看着在地上繼續滾動的鉛筆,眉宇漸漸舒展開來。

那應該是十二年前的夏天了,妖妖小學三年級,楚陶然小學四年級。

每到周六周日,他都帶着妖妖一起去上畫畫課,他在一邊臨摹畫稿,妖妖便乖巧地坐在旁邊的小椅子上,用油畫棒畫星星。

那時的秦莉老師不止一次地驚訝於這個年幼女孩的懂事和安靜,楚陶然坐多久,她便坐多久,不吵不鬧,既不打擾楚陶然,也不影響課堂。秦莉看她年紀小小,塗鴉的作品卻有模有樣,甚是滿意,得空了就開始教她畫素描。

可妖妖卻不大樂意,上了幾次素描,放了學,就晃着被楚陶然牽着的手,睜著大眼睛問他:「為什麼要畫鉛筆畫?我可以不畫嗎?你能和秦老師說說,別讓我畫那個么?」

「為什麼不想畫?」

「不好看。」

「不好看?」

「只有一種顏色。」

「……」

楚陶然沉默了一瞬,盯着她氣鼓鼓的小臉,不置一詞。

「你跟秦老師說一說……好不好呀……」小妖妖繼續晃他的手,大有你不答應我就一直煩你的意思,「好不好嘛……」

傍晚的街道車水馬龍,天色尚且明朗,路燈卻早早地打開了,將花圃旁的兩個對峙的小小身影照耀地異常溫柔。

男孩無耐,女孩嬌俏。

第二天,楚陶然給她搬來小椅子,從書包里拿出一盒油畫棒,讓她繼續像以前一樣畫着玩,自己帶着壯士斷腕的悲壯去辦公室謝絕秦莉的好意。

一看到油畫棒,妖妖眼裏立時乍現的光芒,讓楚陶然堅定了決心。

他要為她爭取喜歡的東西。

秦莉的辦公室永遠是淡淡的梔子花香。

「啊……小姑娘不喜歡?也對,她才這麼小,小刀還不會用,削鉛筆還成問題,昨天怎麼也不願意用小刀試試……」聽到這句,楚陶然的臉不可控地僵硬了。

她不是不會用,從小,她就愛玩紙雕。

難怪昨天收拾東西回家的時候,她一再地問他,為什麼不能用卷筆刀,為什麼一定要把削鉛筆搞得那麼複雜……她就是懶得動手,懶得削鉛筆。

「不,秦老師,我剛剛想了想,您還是繼續教她吧。既然有天賦,就抓住機會好好培養。學費下次我帶給您,以後她就正式學素描了。」秦莉愣了愣,還沒從楚陶然陡然出現的家長氣質上回過神,楚陶然就已經出了辦公室。

但她怎麼看,都覺得楚陶然的神情似乎有些氣急敗壞,不禁覺得這小孩可愛萬分。

氣呼呼的楚小朋友原本打算殺回教室興師問罪,可走到教室門口,看到小妖妖伏在桌子上,坐得端端正正的,握著一支黃色的畫筆,小模樣一絲不苟,別提多乖巧懂事了。

楚陶然便捨不得生氣了,走到她旁邊,看到紙上滿滿的各種顏色的,大小不一的星星。

她永遠在畫星星,他的心被扯得生疼。

那些噩夢,於她,一定如附骨之蛆,如影隨形。

他在妖妖旁邊坐下,熟練地削好一支鉛筆,像一場短暫的指尖芭蕾,手指翻飛,削出的鉛筆無可挑剔。

妖妖剛剛注意到楚陶然回來了,眸子一亮:「小白剛剛來找你了,他說……」

「你的鉛筆,我來削,你畫多久,我便削多久。」他把鉛筆拍在那星星畫的正中間,「啪」的一聲響,彷彿在這一聲里,潛藏在命運里的齒輪嘩啦啦轉開了。

楚陶然回過神,地上的鉛筆已經停止了滾動,安靜地躺在地上。黑板上的板書在夕陽的餘暉下顯出幾分陳舊的味道,空氣里似乎還飄飛著沒有沉寂下來的粉筆灰。楚陶然側過頭,把手機隨意地放在課桌上,長長的腿舒展開去,一直伸到了前一個位置的課桌底下,靠在椅背上,他就這樣一幅慵懶的姿態靜靜看着佈滿符號和圖示的黑板,像在看一出早已爛熟於心的情景劇。長而卷翹的睫毛如羽扇般在他一雙時而輕挑,時而沉靜的眸子前展開。

楚陶然的臉就像一幅青山碧水的畫,筆挺的鼻樑因為膚色的白皙而顯出幾分秀美,那薄薄的唇微微翹起,又為他淡然的氣質添上了一絲衿貴。周塔塔曾一邊用鉛筆量他五官的比例,一邊扼腕:「畫好了楚陶然,以後任何帥哥都不在話下。」

而此時,楚陶然的眼中卻突然光彩閃爍,他越發翹起嘴角,漂亮的眼睛裏漫上細細碎碎的柔光,悠閑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黑板前,一如當初在迎新大會上那般自若,剛剛的挫敗感在他身上慢慢褪去。他修長而白皙的手指從粉筆槽中拿出半支粉筆,敲敲粉筆槽,抖落上面的碎屑,望着那半支粉筆,眼睛裏一閃而過的光亮,就像一個即將得到嘉獎的小孩。

……

從教室出來的時候,楚陶然一眼就看到了樓下的花酒。她穿着一件簡單的白T恤,牛仔褲也是平平無奇的款式,倚在那棵粗壯的梧桐樹下,百無聊賴地用指甲摳那些翹起的樹皮。

楚陶然下了樓,把改好的畫從背包里拿出來,瞟了眼被她摳出痕迹的梧桐樹:「挖樹洞?」

花酒手上一僵,反擊:「這麼高興?怎麼,妖妖姐接你電話了?」

「沒有,但我能讓她也不接你電話。」

花酒深吸一口氣,切,就知道壓制我,有本事也冷臉冷給妖妖看啊!

她一把奪過畫,哼了一聲便轉身大步離去,待會兒我就跟妖妖姐講你的壞話,想到這兒,花酒意難平,在繼續向前走去的同時,大聲說道:「妖妖姐可都和我說了,師兄你現在就像個老頭子一樣,嘮嘮叨叨,張口閉口的講經論道,她以後都不和你玩了,決定再也不客串你女朋友為你擋槍了,勸你早些從了那……」她看也不看楚陶然。

楚陶然倏忽一笑,低聲:「小孩子脾氣,還在氣啊......」已經走在遠處的花酒聽到了一句帶有寵溺意味的「小孩子脾氣」,以為楚陶然是在說自己,霎時紅了耳朵,急急地跑遠了。

她抱緊了手裏的畫,心如擂鼓。

暮色浸染了天空,一片灰色的橙在天際暈染開來。

一間教室被推開了門,發出「咯吱」一聲輕響。打掃的阿姨放下水桶,從裏面提出拖把,在教室的地上拖動幾下,動作便硬生生地定格住。

在她面前,那張本應該寫滿板書的黑板,被擦得格外乾淨,寬大的黑板上,畫着一個女孩。

幾乎佔滿了整塊黑板。

阿姨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巴。

一個漂亮的女孩,或者說,是一個被畫得極為漂亮的女孩。

長長的頭髮被女孩紮成蓬鬆的馬尾,高高地束在頭上,卷卷的頭髮從女孩的頭頂一直蔓延到肩頭,濃密地鋪散開,錯蹤的髮絲被恰到好處的勾勒出來,鎖骨上的項鏈綴著一個環狀的飾物,與女孩耳朵上的星星耳釘相得益彰。黑板上的女孩笑得很開朗,嘴唇勾勒得調皮靈動,即使是在黑板上,粉筆的筆觸略顯凌亂粗糙,但觀者仍能感受到這個笑容的感染力。

溫如暖陽,笑顏如花。

畫者畫得很用心,睫毛的細節也用粉筆描摹出來,卷翹而生動,使大大的眼睛極為傳神,透過黑板,彷彿能真實的感受到這個小姑娘的古靈精怪。一道偏分的劉海遮住了女孩右邊的半隻眼睛,這本應是幹練冷銳的髮型,在這個女孩身上,卻得到意外的中和,長長的劉海在笑容的感染力下顯得意外的嬌媚,還有絲絲的神秘。

阿姨仔仔細細的反覆欣賞,估計是某個的毛頭小子在黑板上畫的。這幫筆不離手的小夥子,表達感情也太直接,太奔放了。

這姑娘長得,可真好看。

阿姨回頭看了看教室,沒發現任何人。她有點猶豫,這很有可能是男生畫好,用來第二天向心儀的女生告白的。

要是自己擦了,明天男生的告白計劃豈不是要泡湯?

但要是不擦,這畫若不是用來告白的,留到明天,很可能會有不好的影響,萬一人家女孩臉皮薄……

她留戀地看了看這幅精彩的「粉筆半身像」,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做紀念,可惜現在的光線不好,怎麼拍都比黑板上的原畫少了幾分動人,阿姨不由地嘆了口氣,頗為不忍地猶豫了一會兒,糾結了一下,還是選擇完成自己的工作,拿起了講台上的黑板擦,動手擦去黑板上的畫。

女孩的面容一點點消失不見,揚起的粉筆灰籠罩着講台,然後慢慢沉寂下來,像吻過水麵的風,只有偶經的魚才能有幸看到。

彷彿有炙熱的感情被煮沸,在瞬息的蒸騰里,消散得了無痕迹,只剩下一面空落落的黑板。

黑板右下角的一行數字也被她擦去了:

11.1536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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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帆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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