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青青子衿
江依依轉過頭去,飛揚起來的小辮子甩在楚陶然的胳膊上,一抹細碎的癢。
她口氣生硬道,「一點都不好!太奇怪了,我不要!」
「那你也不許叫我三三!這也是個奇怪的名字!准你給我怪名字,就是不准我給你怪名字?」他眼睛一橫,擲地有聲地說,「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是妹妹,哥哥要讓妹妹的。」她振振有詞。
「我是哥哥,妹妹要聽哥哥的。」楚陶然更振振有詞,「你不讓我叫,我也不讓你叫!」
江依依咬着嘴唇,往前大步走去。
楚陶然笑着追上去,湊在她身邊:「妖妖?小妖妖?妖小妖?妖妖小?江妖……」
「……嗯……」她低低應一聲,表情屈辱,彷彿遭了酷刑。
「哈哈哈哈哈……」楚陶然得逞地大笑,亦步亦趨跟在她後面。
湯瑩開門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臉不高興的江依依,和一臉高興的楚陶然。她把楚陶然拉進來,撣撣他褲子上的灰:「阿姨炒了萵苣,就等你來了,我看你們遲了,正準備讓老江去找你們呢!」說着就把楚陶然往餐廳牽去。
江依依沉默地站在門口,望着面前站在一起的兩個人。
湯瑩奇怪地問:「怎麼啦?怎麼不換鞋?」
「我褲子上也有灰。」她眨眨眼睛,彷彿就在委屈巴巴地小聲問湯瑩:你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也給我撣一撣呀?
湯瑩一怔,聲音里蟄伏着微微的顫抖,她走過去:「那我也給我們家依依拍一拍!」她蹲在江依依的背後,楚陶然看到湯瑩悄悄擦了擦眼角。
那次的事情之後,這還是江依依第一次向她撒嬌。
江際揚沉默寡言,飯桌上只是禮貌地招呼招呼,愛說話的是湯瑩,湯瑩今天格外高興,不停地給兩個小孩夾菜,詢問學校里的趣事,不過大多是楚陶然在答,江依依只是時不時插上一兩句。
吃完飯,楚建赫和林靜涵來接兒子了,湯瑩把楚陶然送到楚建赫的車上,握著楚陶然的手說:「小然,有空常來阿姨家玩好嗎?依依就是有點小脾氣,但其實是個好孩子,你多帶她玩一玩好不好?她有一些……內向了……」眼睛裏竟流露出懇求。
「快答應阿姨啊!」楚建赫站在車門旁邊熄滅了煙。
身邊的林靜涵訝異地轉頭看了一眼突然出聲的丈夫。
「好的阿姨,依依好可愛,我喜歡和她一起玩!」他的手被湯瑩越握越緊,熱熱的,一直燒到他的心裏。
聽到「可愛」二字,湯瑩險些滴出淚來,她抿著嘴微笑,在鬆開之前,更加用力地握了一下楚陶然的手。
回家的路上,外面黑漆漆的,車裏也沒有開燈,林靜涵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藉著其他車一閃而過的燈光,在後視鏡里看到楚陶然舒展的笑顏,她笑着問:「今天和依依玩得很好嗎?」
「好,她特別好。」
楚建赫的手指細細摩挲方向盤上的皮質邊角,開口說道:「以後可以常帶小依依去家裏玩。」
「是啊,不能只是我們大人玩得好,他們小輩也該多走動走動。」林靜涵看看丈夫模糊的側顏。
「下次畫畫帶她一起去,她也很喜歡畫畫。」楚父抬頭看一眼後視鏡里的兒子。
楚陶然說:「好啊,都很近,我們可以一起上下學。」他依然注意著窗外景色,歡喜地感到和江依依一起玩,是件值得期待的事。
林靜涵在身旁的車窗里看到丈夫專註開車的投影,楚建赫身形硬朗,氣質沉毅,是S市頗負盛名的青年律師。剛剛出道時,他出人意料地打贏了一場艱難的官司,贏得很漂亮,而且影響深遠,拯救了許多本會遭到巨大波及的家庭。別人都說他是天才,但林靜涵知道,丈夫的成就都是用努力換來的,他平日在外忙於事務所的事,回到家中也是一頭扎進書房,他專心投入於事業的前行,家中瑣事幾乎從不關心,但似乎對江依依格外關注。
是因為當年的事沒幫上忙嗎?林靜涵對江家人也有種說不上來的負罪感。
「那你要帶好妹妹,她太小了,過馬路什麼的,要看好了。」林靜涵囑咐道。
楚陶然望着車窗外倏忽而過的燈火,一切朦朧而夢幻,扑打在他的目光里,璀璨在他的心上,他的聲音,就像一直生長在這樣濃重而溫情的夜色里:「我會照顧好她的。」
林靜涵點點頭,兒子從小就很懂事,她很放心。
「小然,媽媽今天去傢具城給你看了個成人床,你馬上要長個子了,現在的床肯定會嫌小的,回去叫小張量一量,談好了,他們就會來裝了。」小張是那時楚陶然家的家政阿姨,林靜涵又怕楚陶然挑剔,補充道,「讓人家挑了最好的,非常好看,媽媽都問好了,從國外進的新貨,有名的設計師設計的。」
自從兒子學了畫,審美也日漸成熟,總能把家裏擺了幾年的東西挑出毛病來,但她也沒話說,按兒子說的方式挪挪位置,確實是比之前看上去舒服得多。
這些東西她不懂,但也知道兒子是真學到了些名堂,不能浪費了他的敏銳,大多都是聽他的。
楚陶然轉過頭來,湊到副駕駛座的椅背上,側着探出頭:「我房間放得下嗎?」
「放不下就把其他東西搬一搬,床肯定是最重要的。」
他的頭擱在椅背上:「我能順便換個房間嗎?」
「換哪兒?」林靜涵沒想到兒子會突然提出這個要求。楚建赫不說話,這些事,他從不過問。
「頂樓那個大房間挺不錯的。」
「那兒大是大,但擱置很久了,收拾起來的話,小張的工作量可就大了。」
「那裏高,窗戶大,我可以看到外面,今天我就是在上面畫夕陽的,」他偏頭看林靜涵,「下面看不見。」他看到一根細細的銀鏈戴在她的脖頸上。
「也是,要是在上面,就可以兼做畫室了,也有陽台,光線好,顏料的氣味也好散。」她微微皺眉考慮了一會兒,說道,「行吧,回頭在那間里裝個空調,現在這個時候,上面最熱了。那你以後就要上下樓吃飯了,你可別高興了就要搬上去,過幾天又來找我搬下來哦!不能反悔哦!」
「不會的,」他回到原位坐好,心滿意足了,「不會反悔的。」
不過後來的事實證明,楚陶然確實不怎麼喜歡走樓梯。
有次漆與白在房間等他,等了好半天,看到楚陶然堂而皇之地從窗戶外面翻了進來,面不紅氣不喘地問他是不是來找他下棋的。
那棵棗樹,依然在外面簌簌款款地招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