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心焉忉忉

第469章 心焉忉忉

去黔水鎮,他沒和任何人提過。帶着繪畫工具,訂好了第二天的返回機票,沒有任何留戀的機會。

他必須回法國,儘管那是他最受排擠和壓迫的時期。

於地圖上都毫無標記的陌生版圖上,楚陶然在城鎮車站的告示上尋找大巴班次,手寫的毛筆字,調整的地方用硃筆標記了出來。

他買了票,上了一輛江依依口中的,「搖籃般的汽車」,確實顛簸。一車廂的老人卻習以為常,他們腳邊放着裝有農產品的編織袋,空氣被從黑色膠袋裏飄散出來的魚腥氣味渲染……老人們用着楚陶然聽不懂的方言土語說說笑笑。

他像在鏡子裏看這個世界,他在車上,卻好似一直走在車外,一如他在法國,沒有鮮明到讓他情緒起伏劇烈的格格不入,然而生活里隨時隨地的一個舉手,一個投足,卻好像總落不到實處。

剛到法國的那段時間,他曾把這樣的感觸告訴江依依,還有一絲遲疑的擔心,怕她忽然會覺得自己多愁善感且變得懦弱。他記得江依依那時的笑聲,真的嘲笑了他,但她最後說:「你是個藝術家啊,這樣的細微境界,就是藝術家的感知世界方式啊,你不敏銳,我就要勸你換專業了。」

他從沒想過,這聊聊人生,有必要去和除她以外的人戀愛,再也不會有另一個人,能像她一樣,活進他的靈魂里。

人生里,最讓他心懷感激,並且榮幸之至的,便是,知己即是愛人。

每個人的成長方式不一樣,他日積月累的繪畫訓練和藝術熏陶,會造成種種與別人的不同。

他會從不同的角度思考,對視覺美觀的要求近於嚴酷;會頻繁洗手,無論有沒有洗手的必要;他喜歡安靜,專註在一件事情上的時候,對任何人的打擾都會感到厭煩;他其實很不喜歡別人走近自己甚至是一些接觸動作,他樂於培養自己行為上的獨立,因為他灌注在作品裏的精神思維,也必須是原創的、獨立的;他還不能容忍別人動自己的東西,覺得破壞了自己默認的一些佈置規則……

可這些,都表現得不明顯。

因為他知道該儘可能不讓自己的不同導致一種相處上的矛盾,這會給別人帶來困擾,所以,他會表現得禮貌。

可初識的江依依,幾乎從不冒犯他。

她很聽話,不會打擾他,這讓他很輕鬆,因為江依依不依賴他,連打傘都是一人一把,楚陶然不用維持禮貌。

那時楚陶然以為是他們還不熟,所以江依依拘束。

但有次周塔塔和他借筆,他還沒開口去應,江依依便說:「我有,我借你。」

那次之後,楚陶然發現了很多他不曾注意到的事情。

江依依脫鞋永遠是東一隻西一隻的,但趴在他房間的地毯上塗鴉的時候,旁邊的拖鞋,會擺得整整齊齊。

他的彩鉛,按照今天是星期幾,自有一套顏色排列的規律,但江依依有次無意弄亂了,立刻就復原了出來,這一點,周塔塔至今不知道他的畫具排列,是有規律的。

江依依和他並肩走在路上,被絆了一跤踉蹌,下意識里,也不會去拽身旁的他,反而是往反方向讓,像是生怕牽扯到了他。

起初的那段日子,過馬路,江依依自覺地來牽他時,也只是拽住他的衣擺,或是衣袖……

他待江依依逐漸不同,把所有的例外都給了她,便是從那時開始的。

其實不是他待她不同,是江依依先發現了他的不同,並尊重了他的不同。她可以要求他做出改變,因為江依依更為年幼些,可以合理要求楚陶然的照顧,可她沒有,她從一開始就放任着他的不同。

江依依,真的很懂很懂他。

他喜歡擁着她,親吻她,讓她在自己的世界裏被嬌慣得無法無天,讓她不再對自己的規則卻步,而是底氣十足地無所不為,想讓她依賴自己,一點都離不開自己。

可那天傍晚,江依依在電話里說:「可能……你對我就是一場獵奇,我又不完整,又不美好,多像你喜歡的小眾電影、獨立音樂、流浪畫家……那些不入主流的奇奇怪怪的東西……時間長了,你會明白過來的,我們真沒必要……」

他的心意,如她所見,不過是一場他毫不自知的獵奇。

楚陶然對着污痕模糊的車窗閉了閉眼睛,太會傷他了。

他越看重的,江依依越是上去踩爛了。

玻璃車窗隨着波動發出雜音,整個車廂都在搖晃,此時尚是清晨,他不過是一夜未眠而已。

視野的鄉野之風逐漸更有風味,從路邊行人的穿着上,有了時間迴流的錯覺。

她每次回來的時候,一定是快樂至極的,她那麼容易暈車,卻從未提過在這輛顛簸的老式汽車上有過暈車經歷。

到了計劃里的站台,下車后便是一處鄉鎮市集,他看到不遠處,一位五六十歲的老人開着一家雜貨鋪,門口放着一團一團顏色俗艷的毛線。

楚陶然整理了一下衣服,循着記憶,往目的地步行了。

不時有路人看他,也有孩子對着他背着的畫具好奇,楚陶然沒有回應那些目光,如果江依依在,可能會明白那些神情的意思,但楚陶然對這片土壤太陌生了。

本地人一眼就看得出來,這位青年是外地人。

走到河岸的時候,正好到了正午,但天色不甚明亮,秋季時候,風意狂傲,把河邊草木,都逼得跪倒,河水憤怒奔流。

楚陶然沒有走下碼頭,覺得自己已經足夠有病了,但沒想到還有個更絕的,正在河裏游著泳。

那人在湍急流水中,像一條戲水的魚,瀟灑自若,耍盡各種花招,楚陶然甚至遠遠看見了他從水花里揚起的一張笑得燦爛的臉,在水與光里,像一團忽閃了一瞬的雪。

那人遊了一會兒,這才突然看到岸上站着人,嫻熟的動作頓了一下,不敢相信般往岸邊遊了過來,一看,立刻在水裏撲起了巨大的水花。

「你有病吧,這臉,就跟丟了老婆似的,嚇我一跳。」

楚陶然皺了眉,賀燃說的話,沒一個字是他愛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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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帆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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