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昔我往矣
站在廳外，周塔塔捂著胸口咳了一陣，但其實疼的是小腹，感覺到了一種肌肉酸疼。
「你咳嗽得太嚴重了，多久了？我送你去醫院。」
周塔塔搖了搖頭，好不容易停了下來：「不好意思啊，你的電影……好可惜。」
「沒關係，拍得並不好。」
楚陶然往外快步走去了，周塔塔連忙跟上。
「你在這裏等我，我把車開過來的時候，再叫你出來。」楚陶然回頭說了一句，便推門走入了夜色，一陣由外而內的冷風，吹得周塔塔兩腿，霎時就起了雞皮疙瘩。
她打了個寒顫，帶着被體貼和照顧的笑意，站在門邊等著楚陶然回來接她。
楚陶然給她掛了急診，還好人不多，他們並沒有等太久。
和醫生交流了一番，先去做一份血常規。
周塔塔跟在楚陶然後面，信任地由着他帶路，笑道：「不愧是在這裏上了四年大學，你記得真清楚。」
D市最好的綜合醫院，楚陶然對樓層與科室，了如指掌。
楚陶然沒說話，江依依說不是他記憶好，是他陪着楚建赫去了太多次醫院，對各家醫院大同小異的佈局邏輯有了掌握。他沒有刻意去記過，只是下意識里，對醫院佈局過目不忘，強迫自己記得分毫不差。
周塔塔抽靜脈血時，楚陶然站立一旁，輕聲問：「怕嗎？」
「不怕，又不是第一次。」
他便站開了去。
等護士操作結束，楚陶然拿着周塔塔的外套和一系列檢查票據，讓她暫時坐在了休息區的椅子上。
周塔塔按著棉球，一抬頭看見楚陶然的臉色不太好，微笑道：「沒事，我不怕疼的……就是一點小感冒而已。」她寬慰道。
楚陶然怔愣一瞬，看了周塔塔一眼，搖了搖頭。
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個晚上，始終心神不寧，一種不祥的預感強烈到讓他想要個林靜涵打個電話，以確認她是否安全。
把外套掩在周塔塔赤裸的手臂上，楚陶然暫且拿着票據，抬手看了一下腕錶：「一分鐘后不出血的話也就可以拿掉了，記得把衣服穿上，我到樓下找一些熱水過來。」
周塔塔心中湧起暖意，微紅著臉，點點頭。
楚陶然等了一會兒電梯，實在被心裏的不安衝撞得靜不下來，就轉身直接走了樓梯。
一邊往下走去，一邊惴惴心悸，說不上來究竟是何種滋味，就像身處一口寒井之中，直直往下墜去，只有一根孱弱繩索供他攀爬。
可他每往上爬一點，覺得自己從這種恐慌里走出了一些，下一秒便又被冷酷冰水覆蓋，並裹挾著再度往下墜去，一直跌到了更深的地方。
一樓大廳空曠至極，玻璃門外的世界漆黑一片，像是一種明確的封鎖。
楚陶然在自動售貨機前停了片刻，沒有找到熱飲。
售貨機背後的玻璃上，突然滑過了一抹閃爍的紅色，救護車的急剎聲，刺耳得幾欲擊碎玻璃。
那一瞬間，楚陶然覺得自己就像站在了地獄的門口。
有無數相似的情境，他都會選擇避而不見，他從不湊近這種獵奇與熱鬧，只是一直秉持對傷者的尊重。
可此時此刻，他明明一無所知，卻難以移開眼睛。
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覺得這一幕要是他不看，會粉身碎骨。
他看到迅速湧出且早有準備的醫護人員對着打開的救護車涌了上去，看到一張病床被迅速搬了下來，聽到病床一邊震顫一邊拚命向這裏滾動的聲音。
楚陶然為了一個感覺，疼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緊跟着救護車下來的，是邵思琪。
哭得不成人形，身上、臉上、手上……都是鮮血……
楚陶然認出邵思琪的那一刻，對那張向他飛快推來的救護車湧起了恐懼。
又是一陣急剎刺破黑夜，醫院保安也沒攔得住，漆與白破開車門就撲向了病床，瘋了一樣握著床尾用力往前推，發足狂奔，無視救護人員的推阻，對着病床上的人影面目猙獰地嘶吼著……
病床就那樣在楚陶然面前駛過，他迷思著有一瞬間沒反應過來自己看到了什麼。
江依依白得像一張紙，五官也是一張紙，閉着眼睛任由醫護人員搬弄，平靜得沒有一絲褶皺，從髮絲到肩背，以及四肢，都映着紅色，床上，染開了大片的髮絲形狀……
醫院保安終於把漆與白按住了，將他拽離了病床，控制在了大廳，此時才看到，漆與白的身上，也是大片血跡，尤其是兩手上，幹了一些，又濕了一些，手紋被映得清晰至極，又像是這雙手被血跡浸泡得驟然衰老了。
漆與白被按著還在掙扎，猛地一扭脖子，看到了拿着輕薄票據，毫無血色的楚陶然。
病床咕嚕咕嚕的滾動聲已經走遠了，楚陶然只落下目光看着漆與白，彷彿世間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而此時的楚陶然也宛如根本魂不附體，從看到她的那一刻，楚陶然就感受到了一種靜默的撕心裂肺。
他做不出任何反應，也沒辦法理解，那是什麼，以及那代表着什麼。
「漆與白。」他緩緩發出了聲音。
漆與白推開了醫院保安，從地上站了起來。
在他的身後，邵思琪魂不守舍地踉踉蹌蹌往搶救室走去了，眼睛裏，根本看不見旁人。
「我看錯了嗎？」楚陶然啞啞地問，一眨不眨地盯着漆與白。
「小然……」漆與白抬手想摸眼睛，但先看到了自己滿手的血，又放下，「……沒事……有呼吸……」他往楚陶然走近了幾步。
楚陶然毫無生氣地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漆與白，漆與白看也沒看就拿在手裏。
楚陶然一句話也沒說，突然轉身往病床消失的地方狂奔而去。
漆與白暴吼了一聲，衝上去阻止楚陶然，吼道：「冷靜一點！她不會有事的！」
「放開！我要看她！」
「她在搶救！」
「她怕的！她會害怕的！」
「小然！你相信我，傷口是有凝結的，這次也不會有事……」
楚陶然掙扎的動作猝然停了下來，眼睛望着地面，聲音讓人不知道究竟是從何處飄來的，是那樣的痛苦和哽咽。
「什麼叫……『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