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蘧篨不鮮
邵思琪和圓圓子溝通了合作細節，包括剪輯和背景音樂之類的。
她夜半驚醒，這次的不真實感尤其強烈。
似乎只要和圓圓子這樣等級的博主合作過，軟糖小姐的江湖地位也徹底得到了奠定，可一切都來得太快，邵思琪不知道這深夜突涌而至的不安和畏縮，到底來自何處。
窗外一片冬日讚歌，窗帘外樹影婆娑，邵思琪躺在床上看着，突然覺得這個寂寞的片段，完全可以拍下來，然後作為一期視頻的素材之一。
曾幾何時，她不過是望腳下的兩三步局促地往前走着，如今卻把生活的點點滴滴，都在與工作掛鈎。
剛起步時，剪了一整天的視頻就已經極其滿意，但現在再去回翻，覺得簡直不堪入目，粗製濫造，連作品也算不上，真不知道那時候的播放量都是怎麼來的。
「說明你進步了，比以前的自己更優秀，人不就是靠着對過往自己的鄙夷，然後奮發圖強的嗎？」
江依依是這樣說的，她總是擅長與人講道理，但醫人卻不自救。
這麼多年都一起走過了。
邵思琪教師資格證第三次都沒考上的時候，江依依來安慰她，在便利店的小賣部給她買了一根五塊錢的雪糕，邵思琪問她：「你不吃嗎？還是巧克力味的呢。」
「不吃，我又不是個沒考上的人。」
「呸，你給我滾，我不認識你這麼個狼心狗肺的女人！」
江依依嘻嘻地笑，那時深冬，邵思琪說就該在冬天吃雪糕，冷上加冷，以毒攻毒，是治療心傷的虎狼之葯，但一定藥到病除。
後來邵思琪才知道，那時候江依依身無分文，這唯一的五塊錢，還是和研究生院的同學借的。
邵思琪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江依依很少吃雪糕，即使愛吃甜食，雪糕也是她極少碰的東西，就像奶茶一樣，認識江依依的人，知道她愛吃甜的人，很難想像她其實是個對奶茶無感的人。
楚陶然給她培養的習慣，在他消失之後，反而在江依依的身上得到了加深。
她愛說涼薄的話，擺出一副任你刀光劍影，而她不屑一顧的姿態，好像多大的羞辱，她都覺得無所謂。
有的人不是生來無感，只是經受過反噬，淚流滿面地學會了保持微笑。
江依依的本來面貌，其實就是被楚陶然寵大的一個小孩，把天捅塌了，她向楚陶然撒撒嬌，也就沒事了。
任性、彆扭、惡趣、大膽、算計……還有驕縱……
但這都不影響她是個好人，即便使壞的時候，也是壞得坦蕩磊落。
見了太多偽善的人，竟覺得江依依這樣的人，即使不是邵思琪自己的朋友，她也一定會喜歡。
楚陶然喜歡她，誠然不是沒有道理的，近水樓台加上慧眼獨具罷了。
————
江依依從床上坐起來，黑燈瞎火的，心口怦怦地跳，她恍惚覺得自己的心臟已經衝到身體外面來瘋狂了。
身後傳來窸窣響動，楚陶然從身後抱住了她，把她向後攬進了懷裏，一起倚靠在了床頭。
江依依對他身體的形狀越發記得深刻，輕而易舉就在他懷裏找到了熟悉的位置。
轉一轉脖子，就能觸到他的臉，他們用着相同品牌的沐浴產品，連味道都是一致的。
楚陶然的睡衣全是簡潔的，而江依依的，則是各種風格，千奇百怪。
如果今天是軟萌可愛的童趣娃娃衣，明天很可能就會變成性感的真絲深V弔帶睡裙。
她的生活，諸多的細節，都在遵循一種既然找不到獨屬於自己的規律，那就讓它徹底失去規律，而僅僅以怪誕為規律的模式，不斷的更新和變化里，只有楚陶然是唯一的永恆。
「我想喝點酒。」
「什麼酒？」
「烈酒。」
「明天喝好不好？我陪你喝。」
「我現在就想喝。」
楚陶然沒動，那一口高度酒喝下去，江依依就徹夜無眠了。
江依依自己掀開了被子，不知道如何平息自己的心跳，一陣強烈的不安，追着她跑。
她突然想起了邵思琪，覺得一陣不祥。
「我陪你。」楚陶然也下了床。
兩人誰也沒開燈，隔着一段距離，在房子裏沉默不語地走着。
江依依走到藏酒室門口，又突然沒了興趣，覺得取出來，再打開，這樣簡單的事情，在她此時的心境裏，竟覺得任何瑣碎都繁瑣至極。
她在家裏漫無目的地走着。
楚陶然亦步亦趨在身後跟着。
「三三，你回來后，見過我爸嗎？」
「沒有，也沒有聯繫過，我回去看過我媽，那時你家已經搬走了。」
「嗯，老房子，說是要拆遷了。」江依依笑了笑，「要賺錢了。」
「想回去看看嗎？」
「不想又想。」
「現在去嗎？」
「周末你有空嗎？」
「有。」
「那我們回去看一眼，就一眼，我只想看一眼。」
「好。」
江依依突然回了頭，靜靜看向了楚陶然，職業裝的時候他很英俊，穿着睡衣，依然很英俊。
「我曾經想，或許我不愛你。」江依依平緩地說道。
楚陶然偏了偏頭，似在思索，似這個話題他也不知如何去接了。
「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或許是因為你愛我，而我只是想要一個篤定了能愛我一輩子的人而已，剛好我發現了你，就唯你不可了，不是因為你是楚陶然，而是因為你愛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楚陶然兩手插進了口袋裏，站姿變得瀟灑。
「你讀過周國平的《愛是什麼》嗎？」
「讀過，你的書架上有。」
「他說『愛就是心疼，可以喜歡許多人，但真正心疼的人只有一個』，『愛，就是沒有理由的心疼和不設前提的寬容』，我想我還是愛你的，我總是心疼你。」
「我很開心。」
「可是每次我這樣思考過後，都會很害怕。」江依依望着楚陶然澄明的眼睛，覺得自己的眼睛變得模糊了，「你明白嗎，我連對你的愛，都會懷疑，我真的……毫無信仰了……我怕有一天，我再也撐不住……在黑暗裏長眠不醒並不可怕，我怕的是自己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