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舍旃舍旃
江依依彎腰在路邊乾嘔的時候，楚陶然發現事情遠比他想的還要嚴重。
今天早上江依依根本沒有吃早飯的胃口，連芒果布丁也只是吃了一口，但她從上了路開始，就暈車了。
一路上他都在分散她的注意力，可是她的思維都只被粘合在了一處，連笑都是勉強的。
江依依沒告訴他，出發之前，她在洗手間把那唯一一口芒果布丁吐了出來，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覺得不得安生。
曾幾何時，S市的面目在她心中，取而代之的就是江際揚的臉。
接過遞過來的水杯，江依依蹲在路邊喝了幾口，緩一緩。
這條路，她必須要重走一次，而全世界，只有楚陶然會願意陪着她走。
望着腳下的枯黃草芥，上面還結著昨夜沒有散去的白霜，手指在葉上摸一摸，指腹都是化開了冰水。
昨天她尚覺溫暖，差點以為這個冬天僅剩未平餘波，而今天，一切彷彿又捲土重來了，冬天還是凜冽徹骨的。
「三三，你別陪我去了吧，幫我打輛車行嗎，我今天去，晚上就回來，你在家等我。」
楚陶然按壓着她的後頸為她舒緩，說：「不行，你去哪沒關係，但得讓我陪着。」
「我保證，我不會做傻事，我們都快結婚了，我怎樣都不會給你找麻煩的，你就讓我一個人去看看吧。」
她只盯着草地，不時有車輛在身後呼嘯而過，捲起前後都無著無落的塵土，在他們之間飛揚。
「我陪着你，你會好些。」楚陶然去牽她的手，「要是今天不舒服，那就下次再去，有部電影不是很感興趣嗎，我們回家一起看。」
江依依的手在袖子裏縮了起來，沒有讓楚陶然碰到。
以前她的秘密只關乎江家，如今這幾年，她的秘密只關乎自己，而現在，她的秘密關乎了楚陶然，但到了未來，她的秘密將關乎楚家。
楚陶然是愛她，可楚家不是每個人都是楚陶然。
她不能帶着一顆卑怯的心和他去面對，所以在這開始之前，她需要自己給自己的一個了結。
好好看一看，過去的自己。
她抬頭望了楚陶然一眼，眼裏蘊了些淚，不知是不是剛剛乾嘔的時候牽引出來的。
「你媽在等著嗎？」
楚陶然蹲了下來，輕聲說：「沒關係，我昨晚和她說過了，未必就能順路回家看她。」
江依依勉強笑了笑：「那阿姨也太慘了吧，留守家長啊……」
楚陶然陪着她也彎了彎嘴角，但很快就捂上了她風裏的臉，問道：「你在害怕什麼？」
他眼裏遲疑，問：「是對和我結婚……後悔了嗎？」
「沒有，我現在的人生目標就是和你結婚，你說好了要娶我，得說到做到的。」
他放鬆了一些，摸了摸她冰涼的臉：「那在害怕什麼？」
「不知道……」
「我媽很喜歡你。」
「我明白……」
「你是和我結婚，和我過日子，其他人，都不要去想，我會把你保護得很好，沒人可以在我手上傷害你……」
「三三。」江依依低迷地眨了下眼睛，小聲說，「我怕家。」
她有多想要一個家，就有多怕一個家。
她從沒見過一個簡單而純粹的家，又形形色色的人構成的家庭，本身就是複雜的，可她偏偏又貪戀着這其中的一份獨屬於兩人的幸福。
她長大在一個佈滿矛盾和衝突的家裏，時時想着終有一天可以獲得屬於自己的溫馨，那成為了她的期待，但也在反覆的驗證里，構成了她的恐懼。
楚陶然有些着急，問：「向我解釋得明白一點。」
「你要怎麼向你家的親戚介紹我呢？青梅竹馬？鄰家妹妹？柏島編輯？作家往矣？破鏡重圓的前女友？……你可以找出很多種，可交談里，讓這個大家庭接納我，或者我融入它，我的過去，我的家庭，我的經歷……都將是避無可避的話題，那你說，我該不該隱瞞我小時候的事和我家裏的醜聞呢？」
她若遮掩，曝光的那天只會更為難堪，她若坦誠，可惜不是每個人都值得那份坦誠，而且未必不會折損到楚陶然，她太知道冷眼是什麼，所以更不想讓楚陶然因為她，再去受到那份粗鄙的冷嘲熱諷。
可矛盾就是，再難，他們也要努力地在一起。
「不說。」楚陶然開口道，「我是你丈夫，他們有話應該來找我，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其他的我替你……」
「我不要你替！」江依依喘了一口氣，「你這樣替我，我和你結婚，還有什麼意義……」
她不想做一個急需病房的病人，她想要的，只是和楚陶然承擔一樣的責任，與他一起搭建他們共同的家。
只有在這樣的家裏，她才能坦然，自在。
「我只是不想讓你處在風暴中心，我陪着你，你總會好些。」
「就是因為你陪着，我才會壓着自己，我愛你，可我也有不想讓你看見的東西，我現在還不知道回去是要做什麼，但也許我到了S市，我就會知道我該做什麼了，而你在身邊的話，我或許什麼都不會想做，你太讓我覺得沒有面對的必要了，躲在你身後，好像我就可以永遠做個小烏龜，可我必須迎着它走一次，我不能……帶着我解釋不了的不認可，對於我自己的不認可……去做你的新娘……這樣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認可你，這還不夠嗎？」楚陶然抿著唇問，下頜繃緊了。
「不夠，不夠的，你知道不夠，我也知道不夠……我身上的一些東西，非得由我親手打碎不可……」
她脆弱，只會成為楚陶然的軟肋。
她不是從此就和楚陶然住在別墅里幽居，他們的交際圈會產生更大的重合與交匯，她活在陰影下，就等於把楚陶然也拽入了同樣的陰影。
她不可能永遠都在遮掩或是一個接一個地給自己圓謊，她得站在這個槍林彈雨的世界面前，牽着楚陶然的手，對所有人說——她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