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青青子佩
「為什麼那麼晚不睡?」楚陶然一邊把小豬包夾起來放在江依依的碟子裏,一邊低聲問。
就在二十分鐘前,江依依雄赳赳氣昂昂地點了一份兒童套餐,她瞪着小豬包肚子上被楚陶然夾出來的筷子印,指責他:「你能不能憐豬惜豬一點?人家好歹是剛上架的新品。」
說完,利落地一筷子戳在了小豬包的腦袋上,把它摁扁了,瀟灑地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隔壁桌的一對母子正驚奇地圍着那籠卡通包拍照,蒸籠里,是六個精緻可愛的小動物。孩子開心地把粉嘟嘟的小豬包捧在手心裏,憐惜地看了半天,也捨不得吃。
楚陶然挑挑眉,看着江依依對自己的卡通包痛下殺手,毫不猶豫。
「這個不行,奶黃的太淡了,一點香味都沒有。」她鼓著腮幫子評價,突然嗆了一口,睜大眼睛瞪楚陶然,「你剝蛋幹嘛?」
「自覺一點,吃一個。」楚陶然近乎完美的手指在平凡地剝著一顆平凡的水煮蛋,細細把碎殼和薄膜捻去,神情出奇地專註。
「三三,雞蛋是有毒的東西。」江依依一臉深惡痛絕。
「那你就更該吃了。」他把剝好的、光潔無瑕地水煮蛋放到江依依的碟子裏,「你正需要以毒攻毒。」
「蛋黃丟掉行嗎?」她討價還價,水煮蛋的蛋黃真的、真的、真的太難咽了,還有一股怪味道。
「你買單行嗎?」
江依依立刻咬了一口雞蛋,買單和水煮蛋之間,她飛快做出選擇。
楚陶然心滿意足地點頭。
「你昨天到底在熬夜幹嘛啊?」江依依看着楚陶然摘下墨鏡后,眼下淡淡的青色,問道。
「澄鏡湖改建。」
「哦,我知道,就是那個會開花的湖。」
「水下植被有點問題,水流受阻了。」
「唉,果然,當年的那個學生到底是缺少經驗,想法浪漫,卻不能持久。」
「也不是,審稿的都是專業建築師,當初是考慮到這點的,賀燃也有針對這個問題的處理,但近兩年水質變化得太快了。」
「賀燃?誰?」
「芳甸長廊的設計者。」
江依依咬筷子,原來澄鏡湖的那條伴花長廊叫做「芳甸」,名字很雅緻:「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楚陶然點點頭。
「美則美矣,就是悵惘了些。」出自《春江花月夜》,是唐詩人張若虛的作品,此作驚人,被稱「孤篇蓋全唐」,想見其詩歌藝術之高明。
此詩描繪迷離凄幽的春江月色,寂寥的情境裏,又是另一番悲愁宇宙觀。江依依突然記起來了:「哦!花酒和我說過,他後來退學了。」
「嗯。」楚陶然把酒釀元宵推給她,白瓷碗裏零落幾顆紅潤的枸杞,兩三點嫣紅,煞是清新好看,楚陶然接着說,「他很優秀。」
能從他嘴裏得到一句優秀,看來真是很有才華的一個人了。
「那幹嘛退學啊?覺得老師太差了?」江依依抽抽嘴角,「這麼看不上A大?」
「我和他不熟。」楚陶然安靜地嘗了一下小碟里的寶塔菜,「他是學園林建築的,但是對油畫很感興趣,聽說在校的時候常常去蹭姜老師的課。」
「姜大爺真有魅力。」
楚陶然看她一眼,江依依撇撇嘴:「咳,姜老師。」
「印象里遇見過幾次,但過去太久了。」
江依依的眼睛蹭地亮了起來:「帥嗎?」
楚陶然看她一眼,把一個綿羊包丟進她的碟子,說:「特別丑。」
……
距離C大還有兩個路口,江依依準備解安全帶下車了。
「送進去吧。」楚陶然按住她。
「不行!要是人家看到了,以為我很有錢怎麼辦?」
「不會的,他們只會覺得是我很有錢。」
「虛榮,你這個人就是太虛榮,你是待會兒開車絕塵而去了,我說不定要被認識的人問東問西,別煩,別給我添亂!」
楚陶然轉過頭來,認真地審視起江依依的道德自覺,問道:「到底是誰給誰添亂?」
「你給我添亂啊,你看,是誰非要我哄了一早上?」她面不改色。
楚陶然轉回去,一言不發地繼續往前開。
明明是楚陶然幫江依依平復了心情。
「誒?你怎麼沒停?你去哪兒?別啊,我認真的,送我進去太高調了,萬一有人胡說八道我傍大款怎麼辦?」
「那你就承認。」
「停!你怎麼突然不高興了?」江依依輕輕拽他胳膊,指尖就落在他的風衣外套上。
「要哄。」
說完,他低頭看了一眼江依依的手指,眼神突然凝固了起來。
「……」江依依抬手甩了一下他的胳膊,「停車!不然我要發脾氣了!」
楚陶然開過C大校門,直直繼續往前。
「到底去哪兒?」江依依看他沒有開進C大,意外了一陣,問道。
楚陶然轉動方向盤,流暢地滑進了路邊的停車位。
他一句話不說,解開了安全帶。
「幹嘛……」江依依話沒說完,楚陶然突然傾身過來,一下子抓住了江依依剛剛拽他胳膊的那隻手,他的表情,像一潭沉靜的湖水,翻湧著危險的浪潮,不容拒絕地把她的手拽到自己的眼皮底下。
他盯着看了好一會兒,目光上抬,不容迴避地攫住江依依的視線:「你昨天晚上干去了?」
她呼吸一滯,不說話。
楚陶然放開她的手,坐回去,開車,轉彎,往他的公寓開去。
一路上,楚陶然沉默著,江依依看看他拉得老長的臉,也不鬧了。
把車停在車庫,兩人默默無言地乘電梯,到了門前,楚陶然打開門,江依依就像犯錯的小孩一樣,異常乖巧地走了進去,隨後楚陶然就把門關上了。
江依依剛剛轉過身,楚陶然就一掌拍在了鞋櫃旁的牆上,結實的手臂和挺拔的身體,把纖細的江依依逼迫地只好緊緊貼著牆壁。
「說實話。」楚陶然一字一頓。
江依依大腦飛快地運轉起來,是彭彭受傷,不是自己受傷,自己是去幫她的,葛沁欣也沒討到好處,被自己趕跑了,所以自己是全身而退……
「不要找借口。」楚陶然看着她的眼睛,壓下了自己的頭。
「我克服了問題,沒有絲毫的損傷。」江依依給出了深思熟慮的總結。
楚陶然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也不要避重就輕。」
「那……那個太複雜了,反正我沒受傷。」江依依乾笑。
「複雜到什麼地步,你指甲里會有血。」楚陶然的目光沉下來,江依依的生活瑣事,她不主動告訴自己,他從不多問,但如果是他視線之外的危險,他絕不允許。
江依依這才明白為什麼楚陶然會察覺到不對勁,原來是昨天晚上一直在擔心彭彭,心不在焉,今天早晨也是匆忙洗漱,昨天扶彭彭沾上的血跡殘留在指甲的縫隙里,一直都沒洗乾淨。
她嘆一口氣,把昨天的事細細向楚陶然交代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