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羔裘如濡
「我只是就事論事，化妝是自己的選擇，但如果是為了別人而做這個選擇，多少都有些意義淺薄。既然別人眼裏是外表，強求這個外表，無論對自己還是相較於對方，內在的東西還是被忽視了，不僅僅是被對方忽視，也是被自己忽視，自己埋沒自己的靈魂，才是最遺憾的。」
「師兄，可是男女之間，不是每對人都像你和妖妖姐一樣，有過那麼長久的陪伴，你們當然是了解對方的內在，你們有時間去不容你們忽視內在，而平常生活里的相遇，大部分不就是『外表的相遇』嗎？都說『以貌取人』不對，但說這話不對的人，也還是遵循着這個規則，你的視角是藝術化的，但這是理想，而生活是現實。」
「花酒，你太現實了。」沈清玦一把摘掉了自己的髮帶，聲音有些低沉了，「我都忘了那個罵我走路慢，狠狠踩我一腳的人是誰了，你一定也不記得了吧？」
還有林間落葉，紛飛了夏末青色，他記得那時怒意噴薄的雙眼和一層一層翻湧上來彼此層疊不休的反抗，直到那一張鋒利的文件袋冰涼冰涼地拍在他的頭上。
曾經那種赤裸裸的不屈，讓他心裏長久地震顫著，他多羨慕那種不懼。
花酒眼神一閃，看見沈清玦被髮帶束出形狀的劉海下，一個淺淡的傷痕。
「你就不現實嗎？」花酒譏諷道。
「必須得現實，但完全現實，就沒意思了。」江依依忽然出聲，她的持方變得模糊了，「『女為悅己者容』，還不如『女為悅己容』，達到自己想要的，遠比讓自己成為別人想要的，更重要。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理想的人格，有些人會把這個理想變成自己，而有些人不會，反而是在別人身上找到這個理想，然後得到這個人，也就罷休了，我看不出來這兩者的高下……在這兩者之間如果非要扯出一個『自我』來討論的話，我倒覺得自我從來不是現實的，而是一種理想，因為理想才值得嚮往，而現實，只會讓人失望而已。」
「所以對於以一個人作為的理想，沒必要現實，現實就是得不到，得到了，才能把理想變成現實。」楚陶然重新拿起了筷子。
沈清玦靜靜地看着花酒，他任何一步都不敢輕舉妄動地靠近，因為花酒已經給自己建立了數不清的安全壁壘，他不敢，也不忍心。
「然而，如果理想變成的現實，根本就是對現實的摧毀，那就是誰也付不起的代價，也毫無挽回的餘地。」
花酒淡漠地說，同樣深深回望着沈清玦。
「我曾經也那樣不相信楚陶然。」江依依隨手搶過了江彬手裏的一塊玉米烙，雲淡風輕地，「但後來我信了，我也迷惑，畢竟我是個連自己也不相信的人，可這似乎並不矛盾，我可以不相信自己，但我相信他，也或許我從來都不是不信他，僅僅是不信自己而已。」
楚陶然安靜地給江彬重新找了一塊玉米烙，只是沒有江依依手裏的那塊完整漂亮。
「你們究竟在說什麼啊？」江彬喝了一口果汁，終於擰著眉毛髮問了。
「在說相親相愛。」楚陶然回答道。
江依依一笑：「是啊，而且也關於互幫互助呢……」
沈清玦沉默著把髮帶重新戴上，拿過了楚陶然之前用完后穩穩放在一邊的漏勺，在火鍋里撈了滿滿一勺的香菜，全都放進了花酒的碟子裏，輕聲說：「我也只喜歡這一種口味。」
江依依不合時宜地在旁邊嚼出了一聲響亮的藕帶。
花酒遲疑地撥了撥盤子裏的香菜，鍋底里的佐料香味沖淡了香菜的清苦味道，她其實本來也不喜歡吃香菜，只是小時候捨不得花子鈴一個人吃得清苦，她就說不愛吃肉而是愛吃香菜，後來吃着吃着，反而吃成了習慣。
她不知道沈清玦愛吃香菜，是不是與她不同，只是愛吃而已，至少她不希望這其後還有故事。
送他們離開的時候，已經日薄西山了。
江依依和楚陶然一起把他們送出門外，但沈清玦興緻勃勃先拉着楚陶然去評點他的新車，江依依就與花酒慢慢朝着南郊別墅區的大道路口散步。
臨近過年，別墅區里的打掃和佈置都在楚陶然的主理下有條不紊地推進，江依依配合著做點力所能及的小事，也儘可能把儲筱望帶來的稿件任務都在年前完成，現在看了南郊蕭條的河岸冬景，才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在別墅里避世了好一段時間了。
大事來臨前，她想靜，可是並不是十分有效。她靜得狠了，楚陶然擔心她情緒，又想着主意逗她開心。
「妖妖姐，你也覺得我應該和沈清玦……」
「我不覺得。」江依依笑着搖搖頭，河岸邊只有蘆葦乾瘦的杆子，一隻動態的水鳥也不見，「我只希望你們都過得好，尤其在我覺得我自己現在的生活還行的時候，見了你們還活不開心，就像自己也不該有多開心一樣。」
花酒笑了笑，氣氛在江依依這裏，似乎除非她有心，就永遠不會刻意變得凝重。
「明明我覺得已經是盡頭了啊，為什麼你和師兄都認為還有其他路可走呢？」花酒茫然地看向天空，和買糖葫蘆時的相差無幾，但此時多了一片橙黃而明亮的流雲，迢迢拉開了廣闊的長度，但太陽的影子卻是看不到，可能這片流雲還沒有到應該捉住太陽的時刻。
「我們認識好多年了吧？從飯卡那時開始算起的話。」江依依爽朗地笑開了，「那時候是夏天，知了的聲音特別吵，但這個季節，就格外安靜了，甚至是凄涼慘淡了。」
「四季變化嘛，自然規律，總是這樣的。」花酒隨口道。
「是嗎？那你還會覺得冬天就是絕路了嗎？」
花酒腳步猝然停滯了，轉身看見停在原地的江依依正像她剛才那樣抬頭仰望天空，淺淡的聲音飄了過來，江依依收回目光，笑得與那年夏日裏一身黑裙，頑劣魔女般的她別無二致。
「我說過了，你付得出真心，可惜不知道該如何去收，我的眼力，從沒有過失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