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毳衣如菼

第628章 毳衣如菼

「你瘋啦?!」

荒草地上的草根和敗葉直刮沈清玦的耳朵和脖頸,草根下突突冒起的土壤干硬生冷,如細密彙集的凌亂磨刀石都杵在他後腦勺上,被花酒下了死勁的一拳打得轉過了臉去,胡茬和麵皮狠狠擦過這黃白地表,沈清玦陡然覺得臉上一涼,依稀覺得什麼淌了下來,風都趁機往裏面狠灌。

花酒揚起的拳頭頓了頓,然後又是一拳上去,凝着眼睛,拽起沈清玦的衣領,面無表情地對上那雙只顧著擔心她的眼睛:「沈清玦,你他媽最好是乖乖給我打一頓。」

他扯著嘴角破敗地笑了笑,嘗到了流到嘴邊的血腥味,咸出了一絲癲狂的甜來,所幸就伸出舌頭舔了舔:「要是我不讓呢?」

「那咱倆就完了。」

沈清玦的舌尖就停在被風颳得微微乾裂的唇上,緩緩收進了口裏,細嚼慢咽著思索這句話,以及說出這句話的花酒。

「咱倆,不是早就完了嗎?」他一字一頓,一陣大風刮來,尾音碎裂成了迷離的陳述語氣。

花酒接下來的這一拳打在了他的下頜骨,沈清玦的頭猝然向後一掀,脖子隨即一陣深入的絞痛,可緊跟而來的,是一種迫近瘋狂的暢快。剛剛那一下,舌頭被咬破了,嘴裏鋪天蓋地的蒼茫血腥,直直蒸發着衝進了腦仁深處。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撇頭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雜着血絲染在荒草枝幹上,像一支永遠燒不盡的煙頭星火,嗆著所有目睹的人,並威脅著整片蔓蔓亂草。手掌上泥點混著血色留在他的半張臉上,手掌亦如是,沈清玦紅着眼睛斜斜看向低着頭的花酒:「打籃球的時候,我情願自己摔得破皮爛肉,都捨不得讓你滑倒一下。」

花酒額前的頭髮動了動,黑色在日光下反射了脹目的光澤,她抬了頭,沈清玦的眼睛裏猝然遍佈痛色,發現花酒也紅了眼睛。

握緊了兩手,由著口中再次冷徹下來,沈清玦說了一句話:「你打吧,怎麼高興怎麼打。」

這一次,花酒抬手就是一記辛辣的耳光,沈清玦只覺得發生得太快,快得他什麼也沒看見,包括花酒的表情,只像天地轉瞬一暗般,如一聲詛咒般的裂帛。

「沈清玦,你是不是覺得,我花酒,就一點驕傲都沒有?」她扳過沈清玦被打得撇在一邊的臉,急急落下了兩行淚,破著聲音說,「你說喜歡我,我就也喜歡你,你說開玩笑的,我就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間,那現在呢,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肯放過我!我已經不想喜歡你了,你偏偏跟個神經病一樣在我面前亂晃,怎麼樣,你究竟想怎麼樣?!玩弄我的感情,就那麼讓你覺得痛快嗎?!」

沈清玦怔忪片刻,立即慌忙去擦她的眼淚,他不知道自己怕成了什麼樣子,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讓他感到懼怕的東西,花酒的眼淚,簡直是在剜他的心。

花酒冷冷甩開了他的手,沈清玦恍然未覺,還是茫然地來捂她的眼睛,他原本覺得,像花酒這樣堅忍着咬牙長大的人,是永遠不可能為他這麼個負心的人掉眼淚的。

「你憑什麼!你憑什麼擺出這副可憐委屈的樣子!你憑什麼在妖妖姐和師兄面前裝深情!你他媽裝給誰看?是不是全世界就你最值得同情,而我花酒,才是那個不識好人心,辜負你的人渣?!你他媽配嗎?你配難過傷心嗎?你配打擾我的生活?打擾……」她的心……

「對不起,人渣的是我,我就是個混蛋!花酒,別哭……不要哭……為我這個混蛋流眼淚,多不值啊,我也更配不上你的眼淚啊……」沈清玦無措地自責,生澀地用袖子去擦花酒的眼淚,他的手太髒了,滿是血色和塵土,他不想弄髒花酒的臉,不想讓她覺得不舒服,不想看到她的眼淚。

花酒咬着嘴唇哭泣,沒有悲號的聲音,眼淚卻源源不斷地從那雙複雜混亂的眼睛裏湧現出來,沈清玦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拽著花酒蜷起的手,重重揮在自己的身上和臉上:「你打我,打我啊,發泄在我身上,是我對不住你,你儘管報復我,不要自己難過,花酒,我不要你難過,你怨恨,就只怨恨在我身上,不要傷到自己好不好……」

她生硬地從沈清玦的手裏掙脫出來,給了他一巴掌。

愣了片刻,扳過沈清玦甘願等她拳腳的臉,淚流滿面地吻上了那雙急得不停說話,且微微戰慄的流血的唇。

唇上粗糙得,讓她的心跟着飽受摧殘。

沈清玦僵著,有那麼一陣,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場全然不對,以粉身碎骨為代價的夢。

花酒滾燙的淚水一直滴落在他的眼下,灼灼像要給他烙上一枚淚痣,一直穿過他的半副身軀,穿刺到心上去。

她的呼吸近得就融在他的呼吸里,花酒緊閉的眼睫上尚墜著欲說還休的水潤,緊閉的眉眼,卻顯出她一貫的堅忍和決絕。

決絕,她那麼決絕。他回到A大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她一口一個「沈安叔叔」地問他家裏怎麼樣了,問沈期邈,問謝繁漪,問他的親生父親,獨獨他消失的那幾年一個字也沒問。

她說她不關心,也沒必要關心。

花酒鬆開了他的衣領,屏著呼吸退開了,自己抬手擦擦眼睛,忽然像沈清玦般自嘲地笑了:「我大概是真瘋……」

沈清玦挺起上半身,拉過花酒的脖頸,呼吸噴勃而上,這一次,他是真的,在吻她,簡單地,莽撞地,不知如何是好地,惴惴不安地,真心地,滿是血腥氣地。

他絆住花酒的腿把她反壓在了草地上,手掌墊在她的腦後,親吻的方式忽然變得炙熱,四際草穰像是已經察覺到了這燎原之危,喧嘩得更為激烈,一切人聲的掙動,都走漏了靈魂灼燒的熱度。

憑藉着最後一絲理智,沈清玦把花酒抱進了車裏。

磨砂黑的汽車,忽然變成了一個流徙之中的酒瓶,顛簸著冒出一個接一個的脆弱氣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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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帆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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