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止於棘
楚陶然轉回頭,深吸了一口氣,進去關上了門。
江依依淡淡一笑,眯着眼睛慵懶躺在床上。素雅床單上,她鳶尾花綉紋的睡衣閃動着綺艷光澤,舒展開纖細四肢,在浴室傳來的鬆懈水聲里,靜靜等待着。
忽然「啪嗒」一聲厲響,接着就是嘩啦不止的撲騰水聲。
片刻后,楚陶然冷著臉狠狠拉開了門,身上水珠都來不及擦拭乾凈,從新睡衣里露出濕漉漉的脖頸來。
江依依澹然瞥他一眼,悠然捋著自己的頭髮,耐心等他說話。
楚陶然的每個字都透著寒氣:「我昨天玩雪了?」
「看你說的,哪有什麼玩不玩的,可惜你不是個學雕塑的,我倒不知道你這雪雕還搞得有模有樣。」
「我用雪雕了個什麼?」
江依依冷冷看他一眼:「窗台上呢,你去看看那大作,要是我有點氣性,現在就是結婚證換離婚證了。」她走去衣帽間換衣服,留下一路懶散又婀娜的姿態。
楚陶然重新走回浴室,浴缸里是江依依為他提前放好的溫水,但現在已經徹底冷卻了,裏面浸泡著剛剛從天花板上豁然掉落的大量雪塊。
他不得不佩服自己女人的那顆小腦袋瓜。他來時水已經變溫,他懷疑地試了試,確認只是水而已,既沒有往裏加泡椒汁水,也沒有在池底粘透明指壓板,各種梳洗用品也沒有被番茄醬或顏料墨水替代,按照他的習慣,都整整齊齊擺在一邊。他一度認為是自己多心,或許偶然也能有這樣的好福氣,大早上就看不見江妖妖的起床氣,還對他這樣體貼。
楚陶然就放心打開暖氣,並加了些熱水進去。那時他正靠在浴缸邊閉目養神,仔細想着昨晚幹了些什麼,就忽然被一陣激猛水聲驚得清醒,濺起的大片水花澆了他遍頭遍臉。
她也真是考慮周全,位置挑得剛剛好,沒砸到他分毫,就是濺了他一臉的洗澡水和自尊。
浴缸另一頭的水面上,幽幽浮動着大片的積雪,就像憑空飄來的幾座冰山,正對他冷嘲熱諷,下一秒,涼意便自他的雙腳往浴缸的這一邊傳來。
楚陶然抬頭上看的時候,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作為一個作家的丈夫,他實在不該低估自己妻子的頭腦,尤其是剛剛研究過推理文學的,都能活學活用了。
她用冰塊在天花板上做了個封口機關,一旦熱氣上涌,最先融化開的就是那裏,其後就釋放了她收集來的天外飛雪。
現在繞過浴缸打開窗戶,他倒要看看,自己出手的雪雕,能有什麼值得說上一句不好的地方,還氣他氣成這樣。
窗台上,隨着撲面冷風,豁然是個側卧的小人,底座插著滿天星乾花,點綴成一片花圃,而這冰雕周邊,散落着各種作案工具,有江依依最愛的那把修眉刀,還有她的春節限定眼影刷和口紅,一盤顏色豐富的眼影盤,以及新拆的、連包裝紙都留在犯罪現場的粉底液……
而那小人五官模糊,但他一眼知道是哪個小女人。
楚陶然怔愣了一瞬,立即手忙腳亂把那雪雕作品給捧了回來。
這大概就是一個女版「貝爾維德爾的阿波羅」,有種純潔而充沛的性感。
他不由一笑,怪不得要生氣。
林靜涵覺得,可能自己兒子兒媳婦家的早餐風格,就是這樣一天一個大變化的。今天又變成了楚陶然格外殷勤,連一杯牛奶,都是他嘗過一口溫度後放在江依依手邊的。
這時江依依正興緻勃勃看着雜誌的文藝版,看到值得留意或者欣賞的地方,就用鉛筆做下標記,看也不看楚陶然。
楚陶然是用芒果醬在餐盤上畫了一幅簡單的《X夫人》,遞給江依依后,她翻着眼睛瞥他一眼,撕開吐司,狠狠擦亂芒果醬,然後很有氣魄地塞進嘴裏大嚼特嚼,把兩腮撐得鼓鼓的。
楚陶然把牛奶遞過來,說:「別噎著。」
奶香味撲過來,江依依猝然感覺到一股奇異的腥味,變了變臉色,看了一眼林靜涵,生生忍下了喉頭的反胃,撇開了臉。
楚陶然伸手拍拍她,眼裏有些詢問,江依依對他斂了斂眼角,楚陶然把牛奶端走自己喝了起來。
「依依,明天我們先去爺爺家,爺爺脾氣有些怪,但你們這些小輩里,他是很疼小然的。」
「他不疼我。」楚陶然說道,「圖我與他棋逢對手而已。」
「瞎說,你看你爺爺他和其他小輩下過棋嗎?」林靜涵給江彬拿了一角蜂窩玉米,對楚陶然繼續說,「你這象棋下得,還不是小時候爺爺有耐心教你?」
「那應該算作我聰明,他的話都只說一半,還特別得意。」
江依依這才緩過了心口的堵塞,小口小口吃着干吐司,問:「我不會象棋沒事吧?」
「沒事。」楚陶然遞過來一杯檸檬水,「喬惜也不會下棋。」
「哦,那我就放心了。」她仔細想了想,反正楚爺爺脾氣古怪,也不一定高看她為對手,那她自然也無需臨時學象棋了。
再說,棋局上縱橫捭闔,非一日之心智,看楚陶然與漆與白在楚漢河界上廝殺了這麼些年,也真有驚心動魄、蕩氣迴腸的時候。
「高手。」江依依說了一聲。
江彬在吃蜂窩玉米的間隙里表示疑惑:「嗯?」
「一生都沒從大格局上下來過的人,是人生的高手吧。」她抿一口檸檬水,覺得舒服了很多,平淡翻開了雜誌的下一頁。
林靜涵微微一笑,沒有在意,對江彬細問起了他的飲食喜好。
而楚陶然驚異看了一眼沉浸在一篇時評的犀利言辭里的江依依,開口說:「爺爺一定喜歡你。」
「嗯?」江依依抬頭瞥他一眼,「你傻啦,我這奇奇怪怪的,能讓老年人覺得靠譜就是極限了,反正什麼傳統女德是和我不搭邊的,我只希望迎擊那種德育叮囑的時候,我能控制出一副『都聽進去了』的表情就行。」
他笑了一下,低在她耳邊輕輕說:「我感覺爺爺更要對我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