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裳裳者華
楚陶然在跟着江老爺子進書房之前，轉身把江依依推到林靜涵身邊，用着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說：「你剛剛暈車了，去我房間休息一會兒，待會兒我去叫你吃飯。」
楚宛笑笑，那看來是不方便坐着喝茶，聊聊天了。林靜涵便挽著江依依去認楚陶然的房間位置。
離去時江依依回頭望了一眼，楚陶然對她搖搖頭，那她只好作罷，讓楚陶然獨自面對去了。
走在蔭蔭水榭里，江依依有點不安，忽然止了腳步：「阿姨，我去看看三三吧，我在的話，爺爺至少不會當着外人的面……」
「什麼外人？你可不是外人！」林靜涵目光寬慰，「放心，爸爸不是不講理的人，只是小然結婚一聲招呼都不打，連我都嚇了一跳，何況是他這上了年紀的老人呢。」
「可是……」
「沒事，要是小然都說服不了他，你去又能幹什麼呢？平白讓他找借口生氣，爸爸倒是沒有壞心，就是脾氣不好，又從不認輸，別擔心，他也就這一時而已，過了這生疏的一陣子，就是家裏人了，我當初嫁給建赫，還不知道他爸是什麼性子嗎？」林靜涵有些歉疚，「只是依依，有些委屈你了……」
她搖搖頭：「我不是委屈，就是知道三三敬重他爺爺，不想他們因為我而……」
「既然得到他敬重，就不會是不了解小然的。」
林靜涵這樣一說，江依依也稍稍釋然了些許。
而寬闊書房裏，楚陶然不請自坐，手臂支在膝蓋上，像是期待趕緊說完，就好立刻起身一樣。
楚老爺子踱步到書案前，瞥他一眼后就開始收拾桌面，把毛筆按序掛上筆架，齊刷刷形成一道斜峰，又將鎮紙排列在木盒裏，拼湊成了順眼的圖案，用過沒用過的宣紙展開又捲起，拿着側在窗下悠然地思量。
楚陶然也不說話，獨自坐了一會兒，拿出了手機。
「嗯……沒事，就是問你一聲難不難受了……嗯，不舒服要和我說，不要自己忍着……不用，行李我回去后收拾，缺什麼？我待會兒拿給你……」他眉目微動，一手伸進了口袋，摸出了一管口紅，說，「沒丟，在我這邊……」
窗口的楚老爺子把畫了一抹樹影的宣紙卷得震天響，稀里嘩啦團起來直接從窗口扔了出去。楚陶然挑挑眉，對手機說：「你隨便玩，我十分鐘之後就會出現在你面前。」然後就把電話掛了。
「十分鐘？」楚老爺子兩手背在身後，拐杖已經被他擱在了書桌旁。
楚陶然把手機和口紅都收進了口袋，望着他說：「對，爺爺只有十分鐘的時間。」
「混賬！」
「爺爺體諒，我已經是個有家室的人了。」他還從容地笑了笑，「楚家的男人，絕對不在為夫這件事上給爺爺抹黑。」
楚老爺子忽然就緩和了些神色，但眼光還分為凌厲：「算你還有幾分男人樣子，知道對老婆負責。」
楚陶然受教般點點頭。
楚老爺子利落坐在楚陶然對面，把自己孫子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然後目光凝在了楚陶然那張鎮定的臉上。
他沉沉說了兩個字：「跪下。」
楚陶然毫不驚訝，抖開衣服都直直跪在了楚老爺子面前。
空氣凝滯了一會兒，楚老爺子一掌拍在他肩上，楚陶然微微一晃，重新又綳直了脊背。
沉默半晌，楚老爺子冷哼一聲問：「你都成家了，我還責罰你，你怨不怨我？」
「不怨。」
「理由。」
「罰我是我受着，不為難依依就好。」
「就這麼中意那姑娘？」
「嗯，餘生沒她，就不要餘生。」
「你小子氣死我算了！」楚老爺子在他肩上又重拍了一下，「你忘了人家非逼着和你分手的事情了啊？我當你硬氣到六年都不回來理她呢！沒想到就這麼沒骨氣！人家說風就是雨，你巴巴地往上湊……」
「爺爺，我的姑娘她病了，我捨不得。」
楚老爺子嘴巴一頓：「什麼病了？」
「我的小姑娘在這六年裏，扛下了母親的當面自戕，父親的出軌，並養育長大了一個無辜的私生弟弟。」楚陶然抬頭坦蕩而傲然地看着楚老爺子，「爺爺，如果當初我們不分手，在我讀博期間，至少這些事情的一半沉重會落在我肩上，您覺得她是傷我，還是護我？」
那面容生動俏麗的年輕身影在楚老爺子腦中閃過，單薄身條彷彿只是楚陶然身邊無憂無慮的小妻子，閃光的眼睛裏也看不出絲毫歲月催敗，讓人怎麼想得到還有這些事附着在她的背後的陰影上……
將人生走到這地步的楚老爺子，也不禁震撼了許久。他的粗糙兩手在唐裝膝蓋上蜷了蜷，問：「她自己養外面那孩子？不靠她爹？」
「我想江彬喜歡她，也有個原因是她的這份氣魄。」
她只和江彬計較核桃仁，而從不拿這種事指摘或攻擊一個孩子。
楚陶然驕傲地笑了笑：「大是大非，她向來有自己的原則，而且坦坦蕩蕩。」
一樁樁地想過去，楚老爺子的眼睛裏風起雲湧，父親的債，這個做女兒的一聲不吭扛下了。
他沉思良久后問：「叫江依依？」
「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名字和婉，性子倒剛烈。」他的目光，最後歸結為一瞬激賞，轉而又問，「是因為這些結的婚？」
「是因為我愛她。」楚陶然臉上堅毅，滿是篤定，一字一句地擲地有聲，「我想好好照顧她，保護她，再不讓其他事傷害到她，這輩子，她堅強那六年也就足夠了，我再也捨不得更多了。」
楚老爺子喘一口氣，眼裏這才閃過幾縷滿意，但微微前傾些低低問道：「那現在呢？孫媳婦現在怎麼樣？」
「這麼嚴重的事，多少會在心裏留下痕迹，我陪着就是了。」
「好好陪着，小孫媳婦還挺有意思。」楚老爺子往後坐了坐，慨嘆了一句，「要是你姑姑有她這種硬氣架勢，也不至於苦到現在。」
這楚陶然就沒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