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6章 正月繁霜

第726章 正月繁霜

「別吼她。」楚陶然手裏的杯子懸在半空,朝自己舅舅看上一眼,下頜緊繃了起來。

「沒事沒事,我去拿點水果過來。」大舅媽趕緊站起來,眼角竟有難耐的淚意,順道把江依依也拉走了。

江依依估計這個「表姐」就是大舅舅的一個十分不滿意的孩子,但到底是有多不滿意,以至於竟當場發作了出來,她真的是很好奇。與一個這樣性格的父親發生衝突和分歧,「七七」想來也是個極有性格的。

晚上林靜涵又招呼著大家一起一團和氣地吃了頓團圓飯,江依依也感覺得出來舅舅們對自己並無惡意,只是也沒這個意思要向一個新小輩多說什麼,言談間不過是家常客套。相比較來說舅媽們就親切許多,不問父母,只聊些興趣愛好。

晚上江依依洗完澡,回到房間準備睡覺,想找個吹風機來打理濕頭髮,卻無意踢開一個柜子,從裏面撿出了一個舊畫冊。

翻開是水墨痕迹,用傳統的國畫手法展現壯闊山水,點染無辜,蕩漾萬頃。

「覺得怎麼樣?」

楚陶然進來脫了外衣,見她在專註看畫,就把人從地毯上抱起來團到了床上去。

江依依摸著畫紙,宣紙已然發脆,損了韌性。

「氣度比較老派,筆法卻有點新意。」她實話實說道,國畫手法自有他本身的虛實境界,畫上得益於此倒也算不得是上乘作品,但一頁一頁翻看下去,卻是越來越好,到最後大有以破立新之勢。

「嗯,她始終反對規則。」

「誰?」

「表姐。」

「你好像很尊重她。」

「她是第一個說我適合畫畫的人。」

江依依在他懷裏滾了半圈,床上湧來熟悉又陌生的氣息,依稀還是少年時,恰也遠勝於少年了。

「她和大舅舅是怎麼回事?小時候不聽話?」

楚陶然忽地一笑:「我表姐只比我媽小一歲,大舅舅結婚結得早。」

「怪不得你媽叫的是『七七』,叫得那麼親,以前肯定關係很好。」江依依翻著畫冊,想表姐這一幅幅也算是極有才情了,想到大舅媽之前的神色,就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七七已經去世了?」

楚陶然拿過她手裏的畫冊,無聲合上,淡淡道:「她消失的時候我還小,可能她從沒想過要再出現。」

江依依皺着眉,超級看不慣他這像啞謎一樣的表述方式:「你能不能說清楚點?」

「離家出走了,在生下一個孩子之後。」

「什麼?孩子?」江依依一僵,問,「七七那時多大?」

「剛成年。」

原來還有這樣的秘辛,怪不得大舅舅那樣地反應過激,江依依仰躺着縮在楚陶然懷裏,對着天花板眨了會兒眼睛,心裏有了感慨,可話到嘴邊又什麼都說不出。

「為什麼?」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她孤身突然回來,突然宣佈懷孕了,並且堅持要生下來,那個時候我媽也在勸她,可是她既不說男方是誰,也不改變主意,生下來后就離開了。」楚陶然像無心般撥弄著江依依的頭髮,繼續說道,「我記得她最喜歡的書,是《百年孤獨》,她喜歡裏面的雷梅苔絲。」

「是雷梅苔絲啊……」她貼著楚陶然,身上忽然沒有之前那麼暖和了,「太美麗了,這裏留不住她。」

楚陶然坐起來從床頭櫃里拿出吹風機,呼呼風聲隨着熱氣把江依依圍得密不透風。

「那七七的孩子呢?」

「成年後也走了。」

————

晨起后外面果然是落了雪,窗帘上映着屋外的一片瑩光。江依依在封閉的室內,躺在床上窺探外面的天光,忽然想起昨天看得畫冊里的一幕千山暮雪,當時覺得平平無奇,現在卻忽然感受到了其中有違常理的封閉性,連綿雪山,卻恰似一片無聲的禁錮,一隻藍色飛鳥,怎麼也找不到這萬千山巒里的出路。

「小彬今天還是不肯回來嗎?」

「小白他們中午過來,說帶上小彬。」

她在被子裏伸了個懶腰,利落爬起來穿衣服,隨意道:「我想再查一下李默琴。」

楚陶然布弄畫筆的手一頓,看她還是自然而然地穿毛衣。

「他只是暫時接受不了,是怕你從此就不需要他了,我相信等過了一段時間,江彬能明白過來的。」

「不是這麼簡單的,他我肯定是比你了解,不僅僅是你說的,他最怕的是因為他的存在而害了我,他現在是覺得沒他我什麼都圓滿,他就逼自己要離開我了,我是成年人了,但江小彬就是個小孩子,吃了好多年苦的孩子。」她的動作還是平淡而有條不紊,「我不原諒李默琴,但她的錯,不是就要讓小彬來背的,我得讓他知道自己不多餘,以後也是,等他走上社會,他得驕傲一些,我要讓他從現在就開始明白自己不比別人低微,也不是沒人疼沒人愛,而且躲開是永遠不會獲得的,只能一味地失去。」

她穿好了襪子,忽然抬頭看向楚陶然:「你介意嗎?」

「介意什麼?」

「我有個看起來似乎很麻煩的弟弟。」

「我覺得你比你弟要麻煩多了。」

江依依哈哈一笑,有些彆扭地撫上自己小腹,那裏其實還毫無變化,但他們都真切地知道這裏正孕育著新的生命。

「儘管男女平等一再強調,但在懷孕這件事上女性事實上就是處於弱勢,我以前覺得李默琴十惡不赦,可她那時決定生下江彬,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危險而代價昂貴的事情,她終究也不是藉著江彬而登堂入室,我想知道她那時非要不顧一切生下江彬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楚陶然自始至終都沒有挪動過腳步,把她看了片刻,說道:「能不能等到八個月後?」

江依依緩緩抬頭看他:「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妖妖,顧賦之囑咐過我,我也認為你現在不適合去觸及太多過去的事情,要是你擔心小彬,我來處理,我和他好好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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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帆與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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