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章 憂心京京
「你怎麼在這兒？」
兩人不約而同，戚藍臉上難得沒有妝容，顯出一種莫名的憔悴和稚嫩。江依依忽然發現，沒有化女妝的戚藍，乾淨得彷彿是個高中生。
大舅媽腳下一頓，臉上反應不及，帶着一種難以承受的驚恐，怪叫了一聲：「你們認識？！」
江依依舔舔嘴唇，正了正神色，不知道大舅媽臉上這種「江依依你竟然加入了邪教組織」的神情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哈……」戚藍呵出一口氣，雙眼露出了瘋狂，恰似他準備抬腿踹人時，「我們何止是認識，說『姐妹情深』……都不為過。」
大舅媽臉色發白，扭頭狠狠瞪着戚藍那挑釁姿態，一把拽過他的手腕，強扭著往鐵珊門裏疾走進來了。
「喂喂喂……」江依依門顧不上了，匆忙追在後面，根本不能理解其他人的嚴肅，只是忽然遇到戚藍，心裏還蠻驚喜，「你搞什麼？殺人還是放火了？要不要我掩護你逃走？開什麼玩笑，你打不過我大舅媽？你也太給我月姐丟人了吧！」
戚藍突然抵住拖拽，驚聲：「大舅媽？！」
「這不是巧了，楚陶然的媽媽的哥哥的老婆就是你眼前這位……」
「哐啷——」
豁然一聲炸響，放花草盆栽的擺架被整個摔砸在地，青花水仙盆四分五裂，蒜形的水仙根滾在台階上，壓着蔥綠細苗，折成了一節一節的。熬過了整整一個寒冬都沒凍傷的紫葉蘭花，掀蓋了滿身的泥土，根面朝天，稀稀落落一直散到了雪地上。潔白地面本是茫茫初透，現下毀得一乾二淨，和盆栽擺駕一起折損了。
楚陶然放上面晾的幾支毛筆，也無辜倒插在雪地上。
大舅舅居高臨下站在內室門口，臉上皮膚蒼白，每一道褶皺都是明晰老態，他鬢邊的幾抹褐色老人斑從未像此時這麼讓人有觸目驚心之感，有種血拚之勢，他脖頸處赤紅一片，右手扶著門框，滔天之怒下腿腳直抖。
銀白髮絲在風裏戰慄，像分享到了雪光，滾燙又冰寒，用蒼鷹樣的眼睛鎖定着戚藍。
戚藍也看向他，眼神更冷：「林老先生自己家的東西是都摔完了嗎？沒得供您發脾氣了？呵，這都跑到別人家來打砸了，我當林家是有多端正呢。」
「孽子！」
得到一句爆吼，江依依從對那幾盆水仙的心疼里抬起頭來，平日林靜涵養護得用心，風雨到來，不堪一擊。
「沒意思，老先生罵人幾十年都同個詞，連罵人都這麼傳統，怎麼，以前電話里不是還能說出幾個『變態』來讓我開眼的嗎？這就又罵回去了？無聊。」
「你看看你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不男不女！我要是知道你現在是這樣一個說不上嘴的變態，當初就不該留着你！」
戚藍用鞋底乏味地蹭蹭雪地，一腳踢開了蘭花根莖，泥塊在雪地上劃出一道污濁直線，他笑：「這話你也說了千百遍了，這次不如來點新鮮的。」
「你就不覺得自己噁心？！好好一個大男人，天天擦口紅穿裙子，瘮人！你這不成器的鬼樣子，我也就不圖你怎麼樣了，你連做個正常男的都不行嗎！正常男的！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嗎！我們家，你就是最大的污點！最大的恥辱！」
戚藍聽得大笑起來，捂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捶腿對林老先生比了個讚歎的大拇指，五官都笑得變形扭曲，只有一雙眼睛閃著鬼火般的光芒，以飛快的速度吞噬著寒氣。
江依依喘息起來，戚藍，是一直在幫助她的戚藍。
「你給我閉嘴。」
老人的眼睛迅疾刺向開口的江依依，她穿得單薄，身量纖細，在雪地里真像個年紀還小的小姑娘。
「是你給我閉嘴！這裏還沒你說話的份！」
江依依心裏挨了一刀，撇出一絲笑意來：「這裏是我家，戚藍是我的朋友，林舅舅就是要發瘋要撒野，恐怕也該稍微挑挑地方吧。」
「好……好……好得很！」他重重拍了一下門框，「朋友……朋友！蛇鼠一窩！你當你是什麼東西？你算什麼？剛進門的新婦就這種態度！我就說現在的年輕丫頭仗着自己有點姿色就急着攀附，怎麼也該找個身家清白的正經姑娘，小然倒好，一概……」
戚藍猛地撲上去，猩紅着眼睛揪住他衣領，把人提得踮腳：「老頭子我告訴你，我戚藍隨便你罵，有那麼一星半點的血緣我他媽認了，但江依依跟你沒關係，你少他媽到處做老大，輪得到你管嗎！」
「戚藍！」看戚藍那副狂態，江依依慌了神，趕緊也衝上去，「鬆手！你鬆手！」老人已經臉色青白，呼吸困難了，只是眼睛裏還是嫌惡至極，固執地不肯屈服。
大舅媽早就傻掉了，站在原地，愣愣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幕幕，多年前的記憶如潮水翻湧，爭先恐後地在視野里愈變愈鮮活，讓人撕心裂肺不得正視的，就是從來都無法判斷這些年的對錯。
戚藍，戚藍。
七七最喜歡藍色，她給《百年孤獨》包上藍色的書封，用誇張的花體寫下黑色的書名，直到她離開，書留下，卻撕碎了封面。她用牙齒在書頁上啃咬，發出咯咯的笑聲，塗上滿手的藍色顏料，在牆上瘋抹，她安靜地畫畫，她尖叫着跳舞……
【媽，你就不覺得無聊嗎？這麼大的空房子，好小好小，真的好小……你說從明天開始就不再給我用手銬的……】
【奧拉西奧·基羅加的書你看過嗎？『愛情』『瘋狂』『死亡』，哈哈哈，多美好啊，你們真蠢，整天在無聊的事情上做一加一等於二，就沒試過正常之外，規則之下的選擇嗎？】
【我沒瘋，真的沒瘋……我說多少次了！瘋的是你們！都是你們！也許……也許……真的，你們為什麼要我試你們的，為什麼你們就不願意試試我的呢……這個世界有那麼多的可能性，而我居然就只能做一個好人，為什麼……我不要……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