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行道遲遲
右手紋身的青年一把搶過我哥的玉蟬,放手裏舉起來,透過光來看,我想他應該是看不出什麼名堂,卻硬是這麼表演一番。
好吧,就這樣,他把瑩潤的玉蟬塞進自己廉價粗劣的口袋,我眼睛一痛。
他對其他人招招手,心滿意足地走了。
走的時候,回頭朝我笑了一笑。
我明白那種笑容,他在嘲笑我,笑我和自己出爾反爾。
嘲笑我在最後關頭,慫到了徹底。
『我知道了,後來你和你哥感情就好了一些。』
差不多吧,這麼說也行。
不知道我哥怎麼和爸媽講的,反正他們沒有跟我說過任何。
也沒罰我,他們從來不罰我。
我哥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之後,我們家也就恢復了常態。
但是有天回家,保姆告訴我,哥正跪在爸爸的書房裏。
那是我爸第一次罰他,我從沒見他發過那麼大的火。
摔碎了一個古董花瓶。
『又發生什麼事了?』
他發現我哥的玉蟬丟了。
『一定很貴重吧……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
沒事,我當時也這麼想的,原來我爸給他的東西,那麼貴重,比一個古董花瓶還要貴重。
『你哥有說實話嗎?其實這些事都是你搞出來的。』
沒有。
他說自己粗心大意,反正就是丟了。
『跟你說句老實話,要是我是你,肯定去主動承認,我的錯,我自己承擔。』
哈,行,你高風亮節,你道德標桿。
我什麼都沒說,那時候,我置身事外。
因為我本來以為,總會有人來問我的,可是沒有,所有人好像都默認了我與此事根本不可能有關係,整件事,我只有通過保姆,才知道一點點風聲和進度。
如果有一個人來問我,我一定全盤說出,罪有應得的人,本來就是我。
可是沒有,從逃到尾,這個家任何重要的事,都把我排除在外。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我就像不屬於這個家一樣,是他們勉為其難,迫不得已放在家裏的擺設。
我只要在一邊安靜地呼吸,他們就覺得足夠了。
『會不會……我就是稍為猜一猜……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會不會……』
不是他們親生的?
『啊……我就是隨口……』
我早就這麼懷疑過了。
初二的暑假,我存到了三千多,花了大半去做了一份個人的親子鑒定,用我媽梳子上的頭髮。
等結果到手的時候,已經快開學了。
我是親生的。
本來想好了最恐怖的結果就是我是領養的,等結果出來了,我才發現,是親生的,才是最恐怖的結果。
那個只會對我哥噓寒問暖,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的女人,真的是我的親生母親嗎?
我懷疑是那個鑒定機構搞錯了,她連我喜歡吃香菜都不知道。
她沒有給我買過任何東西,我需要什麼,她只會給我錢。
我不滿,她就會給我更多的錢。
然後她就讓我不要說了,因為我哥要回來了,我哥喜歡安靜。
沒有人教過我要如何照顧自己,到了大學之後,我才知道我什麼都搞不定,不知道根據天氣增減衣服,不會用洗衣機,不會打掃,其實段宇、趙肖他們也不太會,但他們和我不一樣。
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解釋,就是我對那些基本的生存方式,沒有概念,而他們只是技能不夠,我是從來不知道世界上有這些技能。
我的衣食起居被剔除在我的家庭之外,也就從我的認知里剔除了。
我……
『哎呀,你跑偏了,那個女生呢?之後你們還在一起嗎?』
當然是分手了,都鬧成這樣了,不分手還能怎麼辦。
我瘋夠了,想通了一個道理。
我討厭這個家,而離開的唯一辦法就是,大學的時候考得遠一點。
於是我開始拚命學習。
還好沒荒廢太久,一個星期後,我又回到了年級前十的位置。
我被重新調回了教室的前排。
那天很多人調了位置,那個女生,也坐到了倒數第二排。
我回頭看她,黑色頭髮的她,看上去,還真像個清秀的學生,只是塗得太紅的嘴唇,顯得有些老氣。
她也對我笑,我心慌地錯開了。
『等等,你是說她的位置向前移了?她不是放棄學業了嗎?』
沒有,後來我想了想,好像從我坐到最後一排開始,她就已經在偶爾翻翻課本了。
我猜,她應該一直都很討厭我。
在小巷被打的那天,我諷刺她的高考是絕對沒有希望了,也許她記在了心裏。
從此就恨上了我。
這個你應該是知道的,一份試卷,要一個從來都考二十分的人,去努力考到五十分,是很容易的,因為那三十分都是很簡單的東西,但要一個七十分的人去考一百分,他可能花了大半個月惡補,也不會有明顯的效果,因為那三十分的東西,就是稍微難一點的東西了。
她就是從二十分往五十分爬的,還不錯,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從一個一般般的專科學校,夠到一個稍為好點的。
後來她真的很努力地學習,從倒數第二排,移到倒數第三排,再到倒數第四排,在高考之前的最後幾個星期,她就坐在教室的倒數第四排。
那時候我回頭看她,已經看得很清晰了,桌上滿滿的書,她的劉海也是整整齊齊的。
班上的同學都以為我是她的心靈曙光,是我把她拉入了正途,每次成績排名貼到牆上,就會有人在我和她的名字之間畫一條紅線,連起來,中間畫個桃心。
我不追究,她也不追究。
她和我都是特別奇怪的人,我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
或許正因為如此,那時,我才會和她在一起。
離高考還有一個半個月了,那天放學,她在停車棚等我。
她說有話要和我說,我說我沒話和你說。
她擋在我的自行車前面,不讓我走。
那是我為了避免再次被拖進巷子,特地問我媽拿錢買的,很新,是很潮的牌子。
騎起來很快,不怕別人堵我。
我轉彎,要離開。
她叫我的名字,說出了一句我再也邁不開腳步的話。
她說,我也有個哥哥,他十八歲的時候用煙頭在我的胳膊上燙了三個疤,那年我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