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鱨鯊
楚陶然驅車前來,江依依和江彬已經連開學后第一個周末的電影票都訂好了。兩人高高興興地上了車,嘻嘻哈哈地不停吵嘴,楚陶然則伴着這些笑聲平穩向南郊駛去。
天色漸沉,遠處雲霞徐徐燃燒,他們的方向似與天際相連,奔赴於一種未知的燦爛。
沿着熟悉車道駛入南郊別墅,經過維及藝術館時,江依依發覺這座別緻建築已經撤去了春節紅裝,驚蟄剛過,下面就是春分,春夏花季近在咫尺。
「又是一年了,不知道今年是誰搬進了藝術館。」江依依在車窗的移動中往那裏眺望,問楚陶然,「對了,三三,是不是只有維及藝術館邀請,那才能在裏面辦展?」
「也可以申請,給他看作品,藝術館有他專設的審核團隊,如果看了作品后藝術館那邊也有合作意向,就會與你進一步聯繫,然後就是商談與策劃,關於位置,關於佈置,關於時間……種種細節溝通,直到展覽落實。」
「維及是不是只有藝術類的?」
「不好說。」
她從車窗邊回過頭:「怎麼個不好說?」
「不好說『藝術』究竟是什麼。」楚陶然勾唇道,「裏面分區不少,曾經辦過家居設計的展銷會,功利來看,就算是藝術館,也需要運營資金,但創意家居的藝術性其實也很強,只是不似我這種傳統藝術形式,畫作幾近只為審美與精神,而他們則更偏於應用。」
「我懂,有人寫高雅的詩,有人寫通俗的小說,左右之別。」
「對,純藝術與純文學。」
江依依學他一樣勾唇,忽然說道:「楚先生,那你覺得,柏島夠資格在裏面拿下個一畝三分地,做個書籍展銷嗎?」
「難,柏島很年輕。」
「是啊,要是做成了,那就真的是年輕有為了。」她的手指搭在窗沿上,維及的鋒利牆體已經看不見了,被模糊樹影團團圍住,她打了個響指,悠然道,「那肯定就不能走傳統路線,柏島的歷史太短,沒什麼好展示的,不如大膽一點,用VR走進故事裏面怎麼樣?」
「柏島的技術團隊這麼可以?」
江依依搖搖頭,技術團隊在搞的事情具體她也不清楚,加密的事她不懂,但與她有聯繫的不過是每個月找技術部門要新的排版和設計,這一方面她倒是覺得還可以,市場反應也很能為柏島的設計眼光做證明。
但像VR這種多媒體技術的終極應用形式,這絕對是不在湯小柏的招聘條件里的。
「這倒是個問題,那估計是沒戲,找人搞VR,再花錢進維及,效果不好就是全行業的笑柄,那我沒什麼可努力的了。」江依依聳肩一笑,「我也就隨便一想,要是湯小柏問我我就提一下這個,也許這方面他有自己的方法,柏島這幾年也算是做了幾件實事,這個時候把名字再往外面推一推,是最好的時刻,出版行業就這樣,只要地位能奠定下來,以後幾乎全是穩妥了。」
「他交遊廣泛,說不定正認識維及或者精於計算機模擬的人,這也未必就是空……」
驟然一道剎車,江依依往前一衝,肩頭自腰腹被安全帶拉得生疼,下一瞬眼角就有了生理淚水。
江彬本睡在後排聽他們閑聊,一下就咕嚕翻滾了下來,趕緊爬坐起來朝前看去。
江依依撥開面前的頭髮,擋風玻璃近處什麼也沒看見,茫然側身搭上楚陶然胳膊,以為是他一時走神了,便溫聲說到:「怎麼了?累了是不是?就幾步路了,換我來……」
楚陶然聞聲把臉轉向她時,江依依才驚覺他的面容有多冷凝,竟是肅然一抹殺意,漆黑眼睛朝她望過來,瞳仁中把她自己也印成了黑色。她幾乎是早已忘記楚陶然的這種樣子,像她大二時的別墅趴,半夜買啤酒時被猥瑣男人圍住,那時楚陶然急急顯身出來,也是這副凌虐神情。
眉峰平整,五官屏退喜悲,只留一面掖在刀鋒里的決然殘酷。
未及再說,楚陶然利落解了自己的安全帶,同時也解開了江依依的,直接兜頭兜臉地把她抱進懷裏,給江彬一個跟上的眼神,就推開車門,抱着她一起下車了。
周身空氣忽然一冷,江依依下意識縮動了身體,楚陶然把她抱得更緊,將她帽子也罩攏在頭上,快步往家門方向走去。
江依依知道,剛才的停車位置已經貼近了楚陶然家的門口,而再幾步遠就是江依依的別墅,最多不過幾百米的距離。
江彬噼里啪啦地從後排拿出東西,也顧不上隨地停泊下來的自家車輛,趕緊追上楚陶然的步伐。
江依依迷惑埋臉在楚陶然肩上,隔着帽子聽到兩人錯雜的腳步聲,楚陶然周身的空氣極冷,連這安置她的懷抱,都充斥着一種陌生的冷峻。
她肯定剛才是什麼也沒撞到,但這突如其來的架勢,像極了違法逃逸,她一時不知是該配合著緊張,還是老老實實地感覺到好笑。
「誒……呀……」一陣倉促笑聲傳來,「……原來……你真的住這裏啊……」
這聲音……
楚陶然的腳步忽然加快,幾乎是在奔跑,江依依的頭腦隨着腳步一起顛動,經久不息的浪潮鼓囂而來,給了她一場徹頭徹尾的籠罩。那女聲像有無窮無盡的回聲力量,一下一下抽打在江依依身上,不知道是什麼在抽搐,或許是她的心臟,或許是她的整個身體,也或許是她身上的每一絲血液都在急速的降溫里驟然反噬成了一場玉石俱焚的灼燒。
她像被丟進了一個熔爐,被燒紅的鐵鉗反覆撥弄,被巨大的鐵鎚一口一口地逼出火星般的心口血水——
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江依依猛地抽身把自己的腦袋拔出了鉗制,衣袖間掩過了她指尖的力道,幾乎是在掐著楚陶然的脖子。
楚陶然終於停了下來,江依依也停了下來,她在風裏回頭望去,帽子被初春的涼風抹下。
不遠處,站着一個她從未當面見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