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王事靡盬
臘梅飄香拂過，送來對方一抹不可置信的笑。
「你是在同情我？你不覺得我是罪有應得嗎？」宋媛眼裏似有星火，「楚陶然再怎麼責怪我，於你，難道不是正中下懷嗎？」
江依依也笑了，說道：「你既然已經知道當初做得很沒素質，我還有什麼好說的，難道還要當真也捅你一刀？」
宋媛怔忡片刻，沒了笑意，問：「你恨我嗎？」
「恨。」
「不想報復我嗎？」
「你想得美，不就是我沒報復你，你才知道你離我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而是十萬八千里嗎？」江依依在瓷盤裏佈置鵝卵石，閑閑道，「三三確實了解你，你骨子裏不是壞人，我要是懲罰了你，估計是正中你的下懷，覺得我們互不相欠了，你也償還完了，但我就不。我就是要你時時記得自己的卑劣，每一次，當德高望重的前輩稱讚宋老先生教女有方時，當同儕翹楚誇獎你名門才女風華無雙時，當年輕晚輩激動地向你表達真誠崇拜時，我就是要你在以後人生的每一個燦爛時刻上，都會被自我靈魂的醜陋盡情嘲諷。」
風過無痕，但歲月里陳出來的經年傷口，她時時看到，都要在心裏抽痛一番。她花了十幾年的時間走過了一條自愛的道路，而宋媛只用了一天，就摧毀了她所有的建設，原是安全氛圍里的和諧交情，他們都開始紛紛地大片剝落，經受那些冷眼的人不是宋媛，被同學鎖在門外的人不是宋媛，被學生家長威脅退學的人不是宋媛，被寄送情趣內衣和色情書刊的人也不是宋媛……都不是她，這一切的承受者，只有江依依一個人。
江依依以為自己變得很好了，而宋媛打來電話清晰地告訴江依依，她將親手撕下她的皮囊，連着血肉，丟在地上任人踐踏。
「你要是還有一點悔過之心，就該好好受着這一切，你甚至是應該感激我，比之我當年，九牛一毛而已。」
宋媛快步走過來，直逼到江依依跟前，移開了水仙盆，裏面的鵝卵石叮叮作響。
她又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了：「我確實後悔，也許就是因為我那麼做了，楚陶然就根本真的再也離不開你了，你倒也不妨謝謝我。」
江依依淡然拿過一方手帕，擦擦手上水珠，說道：「不是誰都像你一樣把感情得失看得那麼重要的，我這輩子是和誰在一起，什麼時候在一起，如何在一起，這幾乎都是人生的道路上的路邊風景，我有很多其他重要的事，比如去看一本好書，看一部可以思考好幾年的電影，去雲南大理觀洱海，去威尼斯的船上曬太陽……我只能說人生得遇楚陶然，是我的幸運和榮幸，但如若沒他，我也依然還是我。」
「那時因為你得到了。」宋媛這次的笑容，是赤裸裸的蒼涼，彷彿剛剛針鋒相對的人根本不是她，又把瓷盆推回了原位，在旁邊一張石凳上坐下了，說道，「你知道人一旦得不到，又嘗試了對得不到的東西進行了毀滅，是件多自損自傷的事情嗎？」
「不知道，三三把我教得很好，我幾乎不做缺德事。」
「你真幸運，你和他一樣看得明白，可我不是。」宋媛看着江依依有條不紊梳理水仙姿態的手指，十根手指，彷彿是精美的雕塑作品，漂亮得近乎失真，「我確實做了很多過分的事，我爸阻止我，可我就是沒聽他的，我就是難以想像啊，從沒人那麼不把我放在眼裏過，第一次假面舞會，我信心滿滿地邀他跳舞，他拒絕了，他說他不會，竟然會有人為了不和我跳舞，在舞會上當眾承認自己根本不會跳舞！這讓我在朋友面前丟盡了顏面……」
江依依聽得都要笑了，楚陶然這個人既然是去了舞會的，自然是事事備而無患，怎麼可能不會跳？
「後來發生了許多，我之後才發現一件事，或許我根本就是從未喜歡過他，我只是不服氣，只是想證明自己的魅力。」
「這麼一說，就顯得我是十分無辜的。」
宋媛搖搖頭，說道：「我是想告訴你，確實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也不是想為自己的錯誤做辯解，只是想告訴你，我的目的其實本身沒有那麼黑暗，那時的我只是想給你一個威懾，讓你知道我有多強大，你的各種信息我一查便知，想嚇唬你，但國內對於性侵害的敏感度超出了我的想像，我……我真的是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江依依拋了一枚鵝卵石，丟落在了柵欄一邊，回過頭來，看着宋媛，道：「你憑什麼可以沒想到？這麼不計後果地胡來一場，你想要傷害一個人的時候，又憑什麼不計後果？這世界上除了你自己，其他人就都是活該嗎？別拿無知做自私的借口，大家都是成年人。」
「你說得對。」
除此之外，宋媛確實無話可說。
「你走吧，我不可能原諒你，你也不可能跪下來給我道歉，你欠我的就專心欠著吧，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聊的。」
宋媛立時起身就走，瀟灑朝院門走去，幾步後腳步很大地折返回來，兩手拍在了石桌上，傾身俯就下來，籠罩在江依依的頭頂，怒聲說道：「要不是聽說你懷孕了，我才懶得來這裏。」
「也是，宋女士可不是剛來就想在隔壁買房的嗎？」
「你……」宋媛收了兩手，把她和水仙花一起瞪着，說，「既然你都快做母親，先前是我不對，我來就是和你說一聲，希望抑鬱症的事情你能不要再多想，平安生下孩子，你的人生，就全是讓我羨慕至極的幸福。」
江依依抬眼：「誰告訴你的？」
「沒誰，法國那邊有朋友常和楚陶然聯繫，我偶然聽到的。」說完，她在石桌上留下一張名片，「我說抱歉也無濟於事，要是告訴你我的一個私隱能讓你好受些，那我可以試試，我前夫和我離婚的原因是我很難受孕。」
她綳直手指查看紫紅的亮麗指甲，再無他話，抬腳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