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這是何苦
「這樣一個孩子,生下來幹什麼?」夏檀兒閉了閉眼,聲音混若毫無波動,但隱隱間,卻帶着一絲難言的苦澀,「病弱皇長子,你除了讓他被人嘲笑、看不起之外,除了給他帶來痛苦之外,你能做到什麼?」
倏然,夏檀兒聲音一沉,竟不受控制地染上幾分怨恨,「這樣的孩子……我寧願他生不出來!蕭齊然,這都是你的錯,都是你!是你害的,你最沒有資格,讓他活在這世上活受罪!」
驚濤駭浪般的衝擊呼嘯而來,蕭齊然手指輕顫,竟茫然得……不知所措,他看着夏檀兒那憤恨的模樣,不願相信、不肯相信!
「孩子還沒有生出來,你憑什麼這麼武斷!」他紅了眼,幾步走到夏檀兒面前,不管不顧地抱着她,「這孩子必須留下,必須保住!朕不准你這麼想!他會完好無缺,他會健康成長,他……他不會像你想得那樣,你太絕望了,檀兒……」
「滾開!」夏檀兒用力推開他,情緒幾乎失控,「我現在不想看到你,給我滾,滾!」
她腦子一片混亂,朦朦朧朧中的夢成了真實,她不願意相信,卻又不得不信。全德的猶豫,翠翹的遲疑,她不是傻子,看得清楚聽得明白!
可越是如此,她一想到這個孩子是怎麼來的,她就覺得渾身難受。
她不想要這孩子,只要想到這孩子的未來,她就忍不住憤怒!
而知道這孩子差點沒了后,她就更加不想看到蕭齊然!腳上的鐵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發生了什麼,她失控地拿起身邊的東西向著罪魁禍首扔過去,青銅燭台,雕花禮盒,青玉花瓶,目之所及的、能夠搬動的一切!
蕭齊然臉色大變,卻沒有去躲開,反而上前欲拉住她的手,制止她突然的瘋狂,「檀兒,你別這樣,很危險,你——」
「放開,你別碰我!我讓你滾你沒聽到嗎?」
她的情緒好像成了破堤之洪,完全失了理智,一股酸澀、苦悶的情緒激發出潑天的憤恨,她知道不正常,卻完全不由自已。
她現在不想看到蕭齊然,一點都不想!
驚恐的尖叫此起彼伏,鳳棲宮中霹靂哐啷一陣亂想,翠翹驚恐萬分地想要來抱住她,殿外的宮人也都嚇白了臉!
這場混亂嚇破了所有人的膽子,甚至都忘了去喊「護駕」二字,都在小心翼翼地靠近夏檀兒。可她就像渾身長滿刺的刺蝟,誰也無法靠近,全德與翠翹甚至都被嚇得口不擇言了。
「皇後娘娘!別摔了,當心跌著啊!」
「皇后息怒,您要保重身體啊,您才剛醒來,就算不為孩子想想,也要為自己想想啊!」
徐德面色古怪地掃了兩人一眼,素在宮中,他從來只聽到「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孩子想想」,這鳳棲宮的人怎麼反著來?
在他們眼中,皇嗣還不如皇后重要?徐德是想不通這個道理的。
「別出現在我面前!滾出去!」夏檀兒有些脫力,抱着她的蕭齊然始終沒有再出聲,只是用了所有力氣,將她困在懷裏。
一滴眼淚劃過嘴角,她眼前發黑,身體忽而一軟,苦澀不堪地呢喃著,「翠翹、翠翹!我不想見他,我不要見他……」
「皇後娘娘!?」
「宣太醫,快宣太醫!」
「娘娘,您這是何苦啊。」
第二次醒來的時候,夏檀兒已經平靜了很多、很多。
彼時還是深夜,恍惚間,她好似還能感受到那股死死圈住自己的力道,無論她怎麼跑、怎麼逃,上天入地,似乎都逃不掉。
那力道漸漸鬆了些,抱住她的人卻還是沒有離開,沙啞乾澀的聲音帶着莫名情緒,凝重得令人窒息,沉痛得叫人落淚。
那聲音一直在重複說着什麼,只是她聽不清,耳邊像是有波濤洶湧,轟隆嗡鳴,攪得腦子裏一片混亂,噁心反胃的感覺止不住往上冒。
耳邊有人的腳步聲人來人往,還有什麼人輕輕撫摸着她的小腹,下一秒,又覺頸間一涼,像是有人……在抱着她哭?
她是死了嗎?
有什麼好哭的,反正,她本來也就是個死人。
夏檀兒掙扎著抖了抖手指,緩慢地睜開眼睛,空洞的眸子裏映着帘子上的龍鳳呈祥,熏香氣息繚繞,琉璃瓦透出的夜色好似雲山霧繞般模糊不清。
她的身邊沒有人。
翠翹不在,全德縮在腳踏上,睡得正香。
她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了視線,緩慢的整理自己的思緒,過了許久,方才痛苦地閉上眼睛,伸手按在自己脈搏之上。
是滑脈,卻遲滯,微弱,幾不可察。如此不穩,如此脆弱的脈象,看來自己的的確確是在流產的邊沿掙扎了。
夏檀兒無聲苦笑,她在醫院工作時,見證過生命臨世的奇迹,也曾幻想過美滿幸福的家庭,卻從來沒想過,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竟是才剛發現,就已岌岌可危。
良久,夏檀兒放下手,她沒有叫醒全德,又陷入了沉眠。
什麼都不想問,也什麼都不想管了。就這樣吧,等救出容兮,這個孩子能活則活,活不了,就一起死吧。
……
「皇後娘娘如今的情緒已然不由自主,只怕是刺激太大,只要過些時日,輔以安神湯、安胎藥,讓娘娘情緒緩和,相比一切就能恢復如常。」
「然後呢?」彷彿幾夜未眠,精疲力竭的蕭齊然仰靠着龍椅,抑鬱沉重的情緒緊緊纏繞着他,「你實話實說,皇后的情況,到底怎麼樣,朕赦你無罪。」
太醫渾身一顫,目光複雜地沉吟半晌,才嘆,「皇上,皇後娘娘若是能夠樂以忘憂、安定從容,精心調養、仔細保重,或者,能夠保住孩子八個月,到時……或能生產。」
蕭齊然摹地睜開眼,緩緩將視線放在他的身上,「這胎兒的情況,又如何?」
太醫越發認真,謹慎道:「皇上,皇後娘娘所言雖也有可能,但也僅僅只是可能而已。只有孩子生下來,方能知道根底。」
而未見其形,不定其命,這邊是皇室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