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雷鳴

孩童時，顧奕辰去學塾開蒙，他們這對雙生兄妹第一次分開，小蓁蓁傷心又氣憤。顧奕辰心疼又愧疚，每次歸家都會將他學過的東西教給妹妹。

繼承了這部分記憶的顧蓁蓁，自然無需再混著這個開蒙班裏。

她讓二妮跟着學，是希望二妮讀書明理后能自己立起來，而非一直躲在她後頭，畢竟誰也無法對別人的人生負責。她也不願承擔起別人的人生，太累，太沉重，她承擔不起。

二妮看不懂小姑眼底的深意，但她認定一點，小姑是不會害她的，而且她也渴望跟小姑一樣會識字會繡花。所以，被小姑再次按坐在凳子上后，小姑娘激動地跟她保證：「小姑，二妮一定好好學。」

瞧見小姑娘眼底的認真，顧蓁蓁笑了，捏着她的發揪與她道：「你記住，你是為自己學，以後也是為自己活。」

為自己學？為自己活？

八歲的二妮還不懂這些道理，但她用力點頭，只要記住小姑的話就好，照着小姑說的去做就好。

與二妮隔着小石頭的少年聽到她們的對話，猛地一怔，抬頭去看晨曦下籠著光暈的少女，他的隔房堂姐。

顧蓁蓁察覺到少年的目光，溫和地笑了一下，少年卻忽然紅了臉，慌張地躲開視線。

她啞然失笑，卻沒去猜測少年心思，因為眼角餘光瞥見顧大丫，也瞥見她與顧二郎之間的隱隱對峙。

她也沒法置身事外，因為顧大丫想與大寶二寶同坐一張條凳上，顧二郎就把這問題拋給了四哥，四哥又拋給了她。

對於顧大丫，顧蓁蓁有種一言難盡的感覺。

就在前日夜裏，顧大丫幾乎與她和四哥撕破臉，今兒就裝作無事地要入四哥的開蒙班，她真的對顧大丫的臉皮嘆為觀止，也對顧大丫的心計有了新的認識。

眾目睽睽之下，又有二妮入班在先，她又怎好將顧大丫拒之門外？

既然拒不了，那就做得漂亮些。

主意一定，她含笑沖顧大丫頷首，而後沖四哥道：「四哥，大丫想識字上進是好事，本家裏若有其他女孩願意過來開蒙，咱都歡迎。」

排排坐的孩童和少年都唰地看向顧奕辰，滿臉期待，他們都記得來這之前，家中姐妹看向他們的羨慕眼神。

當然，有人原本不以為然，但見漂亮的小姑姑贊同女娃識字讀書，他們就改了主意，自家姐妹讀了書或許就能跟小姑姑一樣漂亮。

顧奕辰將學生們的神色盡收眼底，板着臉點頭：「可以，規矩都是一樣。」

排排坐的學生們立時點頭答應，有膽大的開口道謝，個個一臉喜色，對着顧奕辰的畏懼都少了些許，多了尊敬和嚮往。

當然，也有人不同。

顧大丫臉上的笑撐不住，她原本的計劃里，顧奕辰若是答應，她坐在這就能噁心到他；他不答應，正好讓本家人看到這位「好名聲」的秀才公如何欺負自家侄女。但誰料顧蓁蓁這一攪和，卻讓顧奕辰的名聲更上一層樓，那她以後還怎麼對付他？難道必須等到他出事之後才能翻身？

顧大丫心底不甘，她邊上的顧二郎同樣不甘，還有惱恨。

這老四就是存心的，他說什麼不規矩，老四就偏要做；他不想讓顧大丫入開蒙班，老四就偏偏應下，連帶着還要族中女娃們也入班。這算什麼，這分明是存心打他的臉！

看見親爹鼻孔都快冒煙了，本就被巴掌打疼的大寶二寶嚇得縮在條凳上，連屁股都不敢扭了。

顧蓁蓁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變成鷓鴣的大寶二寶，嘴角不由得彎起，果然熊孩子也不是完全看不懂大人臉色，只是沒挨教訓前不肯理會而已。一旦挨了教訓，也會看人臉色變乖巧。

如此看來，大寶二寶還是能管教好的。

不過，管教工作不歸她管，她隔着排排坐的孩童們沖四哥笑了笑，便轉身進灶屋。

從今兒開始，他們這一房的飯食就由她來負責了，顧陳氏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跟着顧伯山和顧三郎去了地里，她想攔都沒攔住。

按顧陳氏的說法，她還沒老，就算不能跟男人一樣乾重活，但除草拾撿之類的輕省活還能幹，她也不耐煩做灶台的活，瑣碎又事多，做得不合口味還遭人挑剔。

顧三郎表示無辜，他從來沒有挑剔過親娘做的飯，每次都吃不夠。

顧陳氏瞪顧三郎一眼：「你那能裝下一頭牛的胃，每次吃飯都餓死鬼投胎似的，你還有空挑嘴？」

顧三郎撓著腦門訕笑：「娘，我餓得快，忍不住……要不，那我以後少吃點？」

顧陳氏沒接腔，只白了他一眼，轉頭跟么女道：「分家了，伺候的嘴少了一半，你一個人也能忙得開，娘就不留家裏了，飯菜如何操持你自己安排，反正你怎麼做都比娘做得好吃。」

顧蓁蓁能說，她做得好吃是因為捨得放油嗎？

顧陳氏沒等她說這話，就風風火火扛着農具出院門了。之後，大叔公才領着一群孩子進的院子。

這會孩子們已經跟着顧奕辰念上了三字經，顧陳氏他們也該到了田裏幹活了，而顧蓁蓁還在灶屋裏發愁做什麼。

干體力活消耗大，飯食得足，油也不能少，不然不扛餓。還有雞蛋不能少，每人每天一個雞蛋補充人體必需營養。

心底琢磨著，手下忙活着，不一會兒灶屋內有了煙火氣，接着是飯食的香氣，而後是芝麻香，最後還有煎蛋的香氣，一層層疊加著飄出窗外，飄入跟着顧奕辰搖頭晃腦背三字經的孩子們鼻腔中。

咕嚕，咕嚕——

肚子鳴叫聲此起彼伏，最後連成一片，就連朗讀聲都沒法壓下去，顧奕辰如若未聞，繼續教導學生背書。

坐在邊上監督大寶二寶的顧二郎，是不用背書的，這肚子叫喚起來就更加難熬，他惱恨地回頭狠狠瞪了灶屋一眼。

這時，忽然一道仿若雷鳴的聲音壓過所有的咕嚕聲，也壓過朗讀聲，顧奕辰念書的聲音一頓，目光越過排排坐的學生，落在那名特殊「學生」身上。

這「學生」便是趙大牛，他身下是一截並不平整的圓木樁，但他坐得端正，腰背筆直，即便此刻肚鳴如雷也沒半點動搖，肅然的臉上更透出一股凜然氣勢，而這樣的定力和氣勢，絕不可能出現在鄉下普通莊戶或獵戶身上。

對其身份的懷疑，顧奕辰一早就有，他既然自稱忘了，那就讓他跟着孩子們一起開蒙，說不定能刺激他恢復記憶。

但眼下，趙大牛有沒有恢復記憶他不知，這頭一天的蒙學課卻被他的肚鳴擾得沒法繼續了。

顧奕辰闔上書，目光掃過身上緊張的學生們，開口道：「今日蒙學課到此為止。」

學生們頓時鬆了一口氣，這一放鬆，肚子的鳴叫聲越發響亮，唯有年紀最大的少年還記掛着一事，忐忑問道：「老師，課後的作，作業……」

顧奕辰目光掃向少年，少年再次口吃起來，原本放鬆的學生們也緊張起來，肚鳴聲也在這一瞬集體消失了。

顯然是被課後作業完成不了就被開除的規矩嚇的。

顧奕辰的嘴角不自覺揚起一絲弧度，但很快壓下去，板着臉道：「今晨你們的姐妹沒來，為了公平，今日無作業。」

如同等待判刑的囚犯們，忽然聽到大赦，得知沒有作業的孩童們頓時歡呼起來，就連十三歲的少年嘴角也忍不住上揚，隨即反應過來，招呼歡喜過頭的孩童們一起向老師行禮拜謝。

顧奕辰坦然受了，在他們臨走之前囑咐一句：「明日來時，先吃些東西墊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