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綠眸
臨近傍晚，張大廚才帶着一籠糕點上了馬車，吩咐馬夫道：「回酒樓，不，回你主家，我有要是與他商談。」
馬夫得令，立馬甩動韁繩，馬兒嘚嘚奔跑起來。
這馬車是張大廚從袁掌柜那徵用的，包括這馬夫也是，倒不是張大廚買不起馬，但養馬費事又費錢，與他這常年待着后廚的人不大實用。
不過，這會張大廚已經在琢磨找個日子買一匹馬，或者驢子也行，總要給他未來女婿配個腳力才行。
巧合的是，顧蓁蓁也在考慮腳力之事，還沒考慮好，思緒就被一個聲音打斷。
「小姑，以後每日酒樓都會派人來買糕點嗎？」顧大丫一臉病容，緩步走到院門口，朝那遠去的馬車看了一眼，氣息虛弱的朝顧蓁蓁問道。
顧蓁蓁瞧了她一眼，眉梢微挑：「你這是又打算去縣裏看病？這回是治傷寒，還是崴腳？」
顧大丫氣息滯了一瞬，扯出一抹虛弱的笑容：「小姑說笑了，縣裏坐堂大夫診費高，我拿不出錢來……」似是意識到自己說漏嘴，忙搖頭道，「小姑你別多想，我沒有跟你借錢的意思，我就是隨口說說……咳咳……」
話未說完，她便咳了起來，顧蓁蓁側身避開，神色淡淡道：「少折騰，不然再好的大夫和湯藥都治不好你的病。」
顧大丫猛地抬起頭，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她，但旋即捂嘴咳了起來，咳得滿臉通紅，眼眶蓄淚。
顧蓁蓁視若不見，轉身就走。
顧大丫按住咳得生疼的肺部，雙眼赤紅地盯着她遠去的背影。
餘光瞥見趙大牛朝這邊走來，顧大丫忙低下頭，捂嘴低咳，姿態嬌弱又凄楚，又偷偷抬眼瞧他。
瞧見他一步步走來，顧大丫心臟砰砰直跳，等到地面上兩人的影子即將交疊在一起那一刻，她止住咳嗽，氣若懸絲：「趙叔，前兒晚上我……」
但這話剛起了個頭，地面上那兩道影子倏地遠離，她驚愕抬頭，眼睜睜看着趙大牛遠遠繞過她，出了院門，奔跑起來。
他這是要去土地廟那邊鍛煉，卻沒有帶上那些礙眼的人。
好機會！
顧大丫眼睛一亮，拔腿追趕，剛出了院門就被一口涼風嗆入嗓子眼裏，嗓子眼發癢，她咳了一聲，卻越咳越癢，及至撕心裂肺，無法停歇……
顧陳氏瞧見，下意識趕了兩步，又猛地停下，沖着灶屋喊道：「老大家的，你還不出來看看，非得要大丫咳死在外頭？」
「娘，我這就去。」
「她的葯呢？昨日劉大夫給她開的湯藥，她有沒有喝？」
「有，有喝的。」
「那怎麼越喝越嚴重？再去請劉大夫來一趟。這次他的葯再不起效，我就扣了他的診費和藥費！」
顧蓁蓁在東廂房內，借用四哥的紙筆寫着菜譜，外頭的聲音傳進來，她抬頭朝外看了眼，看見顧陳氏面色着急地催促王氏去請劉大夫來家裏，她搖了搖頭，並未出去阻攔。
她早就看明白了，顧陳氏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就算因為前日晚上的事，顧陳氏對顧大丫心生不喜，卻也不會眼看着她病情加重而不理會。相反，她比李氏更憂急。
劉大夫很快被請了過來，院子裏再次瀰漫湯藥刺鼻苦澀的氣味。
直到半夜，還不時響起咳嗽聲。
「大寶他爹，大房那丫頭不會是得了癆病吧？」
「你瞎說什麼？趕緊閉嘴睡覺！」
「她這一聲聲咳的，我怎麼睡得着？」
「你不睡我睡，老子明早還得去地里幹活，沒工夫跟你扯淡。」
小東屋裏，顧蓁蓁睜開了眼，披上衣服，輕手輕腳下了床，出了屋子。
在院中繞了一圈，她正要回屋，忽然瞥見一道黑影子自前頭的院牆翻下，唬得她心跳都漏了一拍，壓住恐懼要呵斥時，瞧見那人轉過來的臉，她所有的聲音都憋了回去。
月色正好，落在他臉上，雕刻出稜角分明的臉龐，月輝落入他眸中，卻在不自覺中被染了層暗綠色，如狼一般，尖銳而危險。
直面這樣的眼神，顧蓁蓁仿若被人掐住了脖子，喘不過氣，但這種感覺在下一瞬消失，男人低頭垂眸，雜亂的碎發擋住了他的眉眼，他一如既往的沉默木訥，仿若剛剛所見只是她的錯覺。
「你……」
她朝他走了幾步，瞧見他手上別無一物，張開口吐出個「你」字又頓住，因為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問他大半夜跑哪去了？
問他身上有何秘密？
問他是否記起了什麼？
所有的問題衝到嗓子眼，卻又被咽了回去。
因為這些問題都不合適，太逾越了，顧家於他而言只是一個暫時落腳處，他早晚會恢復記憶離開的，這樣保持着讓雙方都舒適的距離就挺好。
緩緩吐出一口氣，她揚起唇角輕聲與他道：「回屋睡吧，我當沒看見。」
說完，她攏著外衣，轉身回了屋子，迅速關上房門。
男人站在院中，望着那道緊閉的房門，眸子裏透出淡淡的綠芒，這讓他在夜裏也能清晰視物。
許久，他垂眸，抬腳回屋，他的腳步很輕，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咳咳咳——」
又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顧蓁蓁用被子蒙住了頭，擾人的聲音小了許多，她閉眼睡覺。
或許是被子裏空氣不流通的緣故，顧蓁蓁做了一宿的夢，夢境雜亂，只彷彿不斷被什麼怪物追着，她拚命奔跑和躲藏。
她甚至隱隱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但掙不脫夢境，也無法掙脫對怪物的恐懼，及至那怪物猛地縱起，將她撲倒在地，對上怪物暗綠的眸子，她驚恐大叫：「啊——」
「小姑，小姑你醒醒。」
一道聲音傳入耳中，她猛地坐起身，被子從她身上滑下，擴散的瞳孔慢慢聚焦，慢慢瞧清楚眼前之人，她張口，聲音嘶啞：「二妮？」
「對，我是二妮，小姑你剛剛是不是做噩夢了？」二妮小臉上滿是擔憂之色。
驚醒之後，她的腦海里只留下一雙暗綠的眼睛，其他的在一瞬間消退了，再想也想不起來。
她猛搖了下頭，將那雙暗綠的眸子也從腦海里甩出去，扯出一絲笑安慰小姑娘：「小姑沒事了，咱們起床。」
「娘，怎麼辦？大丫燒得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