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敲打
顧蓁蓁話落那一瞬，一陣疾風刮過，旁邊林子樹枝揮舞，嘩嘩作響，如敲打在人心頭上。
跨出廟門的大丫一下子絆到門檻，身體一個踉蹌，差點摔出去。
前頭的顧奕辰聽到動靜，扭頭瞥了一眼，但沒有伸手，回過頭后神色如常地與顧蓁蓁道：「剛剛提馬燈過來打探的是住在村北的趙家三爺爺，我與他略交談幾句，告訴他此廟有靈氣，能激發我詩文靈感，」說到這，他拳頭抵住下唇咳了一聲，「趙家三爺爺沒有懷疑。」
大晚上到空無一人的土地廟尋找靈感……這理由很好，很強大，居然還讓人信服了！
這就是學霸的光環嗎？
顧蓁蓁沖他投去敬佩的眼神，顧奕辰有些羞惱，抬手敲了她腦門一下：「若非為了來尋你，我何至於哄騙他人？」
顧蓁蓁也沒敢躲，拱手致歉：「委屈四哥了，是小五的錯，以後不管誰當傳信人，我夜裏都不會再出門見什麼人。」
顧奕辰終於緩了神色，沖她輕哼一聲：「記住你自己說的話。」然後回頭瞥了眼磨蹭的大丫，神色是真的冷。
大丫剛剛止住的眼淚再次落下，她走到他跟前，哽著聲道歉：「四叔，大丫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會幹蠢事。」
背對着月亮，大丫低着頭，整張臉都被陰影籠罩，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顧蓁蓁將視線落在她的肩膀上，那裏綳得很緊，突出的肩胛骨將衣服支棱起來。
顧奕辰臉色黑沉，張口訓斥：「你真的知道錯了？你若知道，就不該向我道歉，而是向你小姑道歉！」
大丫似乎被他嚇得哽住了，沒有第一時間依言道歉。
顧蓁蓁也有些詫異，其實她並不在意大丫是否向她道歉，畢竟敵對之人的一聲道歉並不能化解什麼。
但她不會拒了四哥的好意，微抬起下頜，笑眯眯地沖着似乎還在打哭嗝的大丫道：「大侄女，你是該跟我道聲歉，畢竟你這番折騰讓我白累了一晚上。」
若論氣人，顧蓁蓁是專業的。
果然，大丫的假嗝變成了真嗝，好半響才順了氣，哭哭啼啼地跟她道歉：「小姑對不起，我真沒想到龐懷瑾是個禽獸，不然我絕對不會替他約你出來……嗚嗚……」
顧蓁蓁揉着額角嘆了口氣：「你說你這一哭，若被不知情的外人瞧見，還當我是我欺負了你，而不是你差點將我推入火坑。」
顧奕辰眉眼一下子凝起寒霜，大丫的哭聲再次哽住，用力搖頭否認：「小姑，我絕沒有這意思，我是真心跟你認錯，你要相信我……」
「好了，」顧蓁蓁抬手打斷她的話，而後捂嘴打了個哈欠，「我困了，四哥，咱們趕緊回家吧。」
望見小五蒼白又睏倦的臉色，顧奕辰心疼起來，立刻點頭道：「行，咱們回家。」
三人走遠，土地廟東面樹林里忽地響起一道破空聲，緊接着一隻鳥自樹冠中直直墜落，砸在林邊。
一個人影走出來，撿起被石子擊落的鳥，只有半個手掌大，他摸著空憋的肚子，面上露出一絲失望。
……
「這都到了亥時你們才回來，這要再晚點，娘都得叫人去尋你們。」
顧陳氏打開院門，讓三人進門，忍不住張口數落，顧奕辰忙作揖道歉，又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之前飧食吃多了，我拉着小五和大丫出門閑散，一時忘了時間走得遠了，所以才回來晚了，但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
「你還想要下次？娘就請你吃竹筍炒肉，別以為你成了秀才公，娘就不敢抽你。」
顧奕辰連說不敢，顧陳氏卻不再理他，滿臉心疼地拉住么女問道：「蓁蓁，你這臉色怎麼這麼白，可是哪裏不舒服？」
倒沒有不舒服，就是噴了口血後身體有些虧了。
不過顧蓁蓁不會說出實話讓顧陳氏擔心，只打了個哈欠含混道：「娘，我就是有些困了，沒別的毛病。」
「困了就趕緊洗漱睡覺。灶屋裏我給你留了熱水，娘給你擰帕子。」
「娘，我自己來就行，你先回屋睡吧。」
「不看着你安歇，娘不放心。」
顧陳氏百般體貼，跟去灶屋給倒水洗帕，攔都攔不住，至於兒子就沒這待遇的，大丫則是完全被忽略了。
大丫站在院門口，指甲摳入肉里都沒覺出來疼。
王氏走過來，低聲問道：「大丫，要不娘去灶屋裏跟你奶奶討些熱水給你用？」
「不，我用涼水洗，你幫我提一桶去耳房。」大丫咬着牙道。
王氏一臉不贊同：「你傍晚用涼水沖洗就鬧了肚子，夜裏再用涼水，若是再出別的毛病就不好了……」
體內藥力翻騰，額頭汗水滾滾，大丫正滿心煩躁，王氏的念叨讓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推開王氏：「我說用涼水就用涼水，你不願幫我就別擋我路！」
王氏被推得一個踉蹌，滿臉震驚和傷心，但見大丫直撲到院中水缸，整個身體都往裏栽，嚇得她心都快跳出來，急衝過去拉住她：「你別亂來，娘給你提水進屋。」
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顧蓁蓁洗漱完，自灶屋出來，瞧見大丫將一大桶水自頭頂嘩啦倒下，光看着就打了個寒顫。
隨後出來的顧陳氏見到這一幕怒了，她雖不喜大丫今日衝撞李氏，但也不想看她作死，沉臉訓斥一旁的王氏：「你怎麼當娘的，大半夜你讓她用涼水沖洗，就不怕她生病嗎？」
「娘，我……」王氏被訓得臉上漲紅，張開口想解釋，但見大丫丟開木桶踉蹌回屋，她忙追上去，一邊與顧陳氏道，「娘，我這就去照看她。」
「讓她趕緊將濕衣服換了。」
顧陳氏叮囑一句還是不放心，想要跟過去，但被顧蓁蓁拉住，勸說道：「娘，有大嫂在您就別操心了。」真要操心了，以大丫的性子怕是被當做驢肝肺，沒得讓顧陳氏跟着生氣。
她好說歹說將顧陳氏哄回正屋，轉身回小東間，對面東廂房房門打開，顧奕辰張口叫住她：「蓁蓁，過來。」
一看他要跟她促膝長談的模樣，顧蓁蓁不由得頭皮發麻，打着哈欠道：「四哥，我真困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望見小五飛快溜進屋子，顧奕辰不好追進去，只好道：「你好好睡覺，別的事不想瞎想，有四哥在，總能護住你。」頓了頓，他略放低聲音道，「今夜之事，四哥有所顧忌，但日後一定會給你一個公道，所有傷害你的人四哥都不會放過。」
望見他眸子裏透出的黑芒，顧蓁蓁怔愣了一下，原主記憶中的四哥是個極聰明又對她極好的人，但他這副睚眥必報的模樣卻是記憶中沒有的。
她張了張嘴，嗓子眼卻有些哽住，半響才啞聲道：「謝謝四哥，我知道了。我去睡了，你也早點睡。」
顧奕辰眼中的鋒芒只一瞬就收了回去，望向她的目光滿是溫和，抬手在她發頂上輕壓一下：「去吧，好好睡覺，四哥看會書就睡。」
顧蓁蓁沒再勸他，關上了房門，但她能感覺到他站在原處望着她的屋子，那種被守護的感覺讓她鼻頭都有些發酸。
她忽然有些嫉妒原主，有這麼多疼愛她的家人，居然為了龐懷瑾那樣的人上吊來逼迫家人，真是腦子被驢踢了。
換做是她，必然要好好守護家人，男人算什麼，那玩意能吃嗎？
雜七雜八地想着，顧蓁蓁摟着被子，不一會兒就陷入睡眠中。
只是夢中有些不安穩，她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跟她說話，讓她言而有信，說到做到。
我說什麼了？你倒是跟我講清楚。
那聲音卻消失了，顧蓁蓁閉着眼嘟囔了一句，翻了個身繼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