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秘密
趙老六頤指氣使，指著自己腳下泥面，喝令人跪過來，那作態讓顧家人都愣了一下，齊齊看向扶犁而立的趙大牛。
趙大牛沒有動，低垂着眼帘緩緩抬起，其視線雖還未落在任何一人身上，但空氣卻在這一瞬似乎凝固住了。
至少趙老六清晰地感覺到空氣稀薄，呼吸不暢，指向腳邊泥面的手指也禁不住在發顫。
「他六叔，大牛腦子本就不太好，你這個當爹的當寬容，什麼跪不跪的都不要再提。」顧伯山扭過頭，淡淡地沖趙老六道，「大牛忙了這許久，也該累了，你且把他帶回家去好好歇歇。」
趙老六本就要撐不住，得了顧伯山這話立刻順坡而下，忙不迭的收回手指，卻又搖頭拒絕了顧伯山後一條提議：「親家，你是大牛的丈人，這替丈人家幹活哪有什麼累不累的，你儘管使喚他，誰也說不出個不字來。」
顧伯山不喜趙老六這話里話外將趙大牛當作使喚的牛馬，只是還不等他說什麼，趙老六便跳上了田埂，又丟下一句話飛快地跑了。
「親家，大牛今兒就幫你家耕地，傍晚幫你家做飯也使得，只要天黑后他能回趙家睡覺就行。」
跑到半路，趙老六又補充一句：「若你們顧家有地安排他住下，我家也沒意見，嘿嘿。」
顧伯山當下就臉黑如炭，顧家三兄弟也氣憤不已。
顧二郎沖着趙老六跑遠的背影呸了一口，而後手指趙大牛詢問顧伯山：「爹，難道咱家還真留下他？」
「誰教你伸手指點他人的？」顧伯山張口呵斥，顧二郎忙認錯收回手指，顧伯山才繼續道，「咱家只當請短工幫忙，工錢照給。」
又望了眼趙大牛雖高大，但明顯近日缺吃少喝顯得乾瘦的身板，顧伯山嘆了口氣，扭頭吩咐顧三郎：「你回家一趟，跟你娘說飧食多做些……多做兩三人的飯量。」
顧三郎「啊」了一聲，似有些不明白，但對面扶犁而立的趙大牛抬起頭，那雙鳳目中似有亮光閃過。
咕嚕，咕嚕——
「誰的肚子在叫？」顧三郎茫然四顧，疑惑問道。
顧大郎隱晦地往趙大牛肚子覷了眼，伸手一推自家傻弟弟：「三弟，你快去快回，地里的活不等人。」
顧三郎終於反應過來，瞥了眼趙大牛，眼底有嫌棄，嘴裏卻高聲應了，拔腿往回奔。
田裏剩下的人一時間都沒說話，還是又一道咕嚕聲打破了安靜，顧伯山卻沒有看聲響發源地，而是沖顧二郎道：「你去套上牛套。」
顧二郎怔了一瞬，旋即苦着臉問道：「爹，你這是要我當牛馬使喚？」
「怎麼，你不願意？」
「不是，兒子沒不願意，但這不是有現成的嘛，」顧二郎陪着笑，眼神卻往扶犁而站的男人瞥去，意有所指，又補充道，「反正都打算給工錢了，不用白不用。」
顧伯山登時沉下臉：「叫你套就去套！」
顧二郎一向油滑又拈輕怕重，但見他爹真怒了，真不敢二話，趕忙走到犁頭前，拿起牛套架在胸前，只那神情憤憤，狠狠瞪了趙大牛一眼。
顧伯山也沒理會二兒子的情緒，面向扶著犁頭的趙大牛緩聲道：「大牛，你在後面推，犁完這兩塊地，咱就回家吃飯。」
或許是吃飯二字觸動了趙大牛，他望了顧伯山一眼，又點了下頭，明顯比面對趙老六友善得多。
顧伯山略放下心，再次叮囑顧二郎：「跟大牛好好配合，不許偷懶耍滑。」
顧二郎心底的小九九被戳破，只得連說不敢，乖乖在前頭賣力拉犁。
但很快便發現，他不用使什麼力氣，那犁鏵就輕鬆翻起泥土，顯然是後頭推犁的趙大牛使了勁，顧二郎心裏嘲笑對方果真是個傻子，但面上依然表現出吃力的模樣。
顧伯山沒瞧出貓膩，只當兩人配合得當，就招呼大兒子一起耙地。
顧三郎奔回家時，顧奕辰剛將碾盤上的稻米碾完，而顧蓁蓁還在跟舂桿較勁。
只是一聽到顧三郎說了開頭，顧蓁蓁手中舂桿一歪，撞在石臼側壁上，差點將裏頭的胡麻醬胚擊飛出來，她連忙穩住石臼，抬頭驚問：「三哥，你剛剛說誰要來咱家吃飯？」
顧三郎卻沒有回答她這問題，眼神只往那石臼瞥，吸著鼻子問道：「蓁蓁，你又搗鼓什麼好吃的，這麼香。」
顧蓁蓁側身擋住石臼：「我還沒搗鼓完，還不能吃。還有，我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顧三郎遺憾地將視線從石臼上移開，再看向顧蓁蓁面上就流露出些許同情來：「蓁蓁，你沒聽錯，是趙大牛要來咱家用飧食。他這會在咱家田裏幹活，爹說當家裏請了個短工，給工錢也管飯。」
顧蓁蓁：「……」
正在收拾碾盤的顧奕辰眉頭蹙起，但很快鬆開，他站起身，語氣輕鬆地對顧蓁蓁道：「就是家裏多了一個短工，你不要想太多。」
這對雙生兄妹沒事愛互損互懟，但面對除彼此之外的人時，兄妹倆又團結一致，尤其是顧奕辰這個當哥哥的極為維護妹妹，便是顧三郎瞧見也有些羨慕和吃味。
顧蓁蓁不知道顧三郎這番心理，不過顧奕辰的話確實讓她輕鬆不少，點頭笑道：「四哥說得對，家裏多個短工是好事，爹和哥哥們也能輕鬆不少。」
「但吃得也多。」顧三郎接過話茬，撇了撇嘴，「爹讓娘多做兩三人的分量，四弟碾的這些米怕是不夠。」
「那我再碾兩升。」顧奕辰痛快說道，轉身去舀穀子，卻讓顧三郎越發心疼了，連聲道：「兩升太多了，有一升，不，半升就夠了。」
顧蓁蓁這會已經接受了趙大牛要來家裏吃飯的事實，又想起今上午在趙家聽到村民提及趙家老兩口時常在吃食上苛待他，不由得心生同情，插話道：「稻米多碾些，便是剩下些無妨。」
顧三郎聞言，卻把重點放在她後半句話上，鬆了口氣點頭道：「就按蓁蓁的主意來。我先走了，爹還等着我幹活。」
兄妹倆自然沒有攔他，等他走後，兄妹倆對視，不約而同開口：「飧食要多做。」
話落，兄妹倆又不約而同失笑。
片刻后，碾房裏再次響起嘭嘭舂擊聲，和嘎吱嘎吱碾米聲。
半刻鐘后，顧蓁蓁完成了舂擊，移開舂桿，石臼中是一團褐色醬胚，散發着濃郁的香氣，便是轉圈碾米經過石臼附近的顧奕辰也忍不住探頭去看，張口問道：「這就好了？」
「這才完成一半，接下來是要倒熱水進去把香油析出來。娘說幫我燒了水，去灶屋看看。」
顧蓁蓁一邊說着一邊往外走，不過剛走到門口就頓住，因為王氏提着一桶冒着熱氣的水迎面而來，愁苦的臉上擠出笑容：「蓁蓁，娘叫我提過來給你，你看可夠用？」
「夠用了，謝謝大嫂。」顧蓁蓁接過水桶道謝。
王氏忙擺手：「不謝不謝，本就是我該做的……蓁蓁，可要我幫忙。」她探頭往石臼望了眼。
顧蓁蓁沒多想，只不好意思再勞累王氏這個整天如陀螺一般轉着的大嫂，便笑着婉拒：「多謝大嫂好意，不過活不多，就不麻煩你上手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給你打下手。」王氏熱情說着，徑自往裏走，但這時一個冷淡的聲音插進來。
「大嫂，這不是麻煩不麻煩的事，有些東西一旦知道的人多了，就沒有秘密了。」
王氏的臉一下子白了，顧蓁蓁卻是錯愕，轉頭看向碾盤邊上的顧奕辰，他的神色嚴肅又鄭重。
她忽然間明悟，再回頭看向王氏，神色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