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樹大分枝
——別擔心。
天色已黑，屋內外只有一盞火光搖曳的油燈，光影晃動瞧不分明，顧蓁蓁還在辨認顧奕辰說的是什麼，顧伯山回頭看她一眼，在她微怔時，他移開視線，朝着門外四兄弟宣佈他的決定。
「兒大立業，樹大分枝。大郎，二郎，你們兄弟已然成家，也生育了子女，無需再跟爹娘一塊過活。我會將家裏田地與積蓄平分，我和你們娘佔一分，便平分成五分，大郎二郎各占其一，至於房舍你們現在住在哪間，以後繼續住着。若你們以後另起了新房，不想要舊房，可折價給自家兄弟，若兄弟不要，我和你們娘出錢買下，不會讓你們吃虧。」
顧伯山說得不疾不徐，語氣並不嚴厲，反倒透出一絲平日裏少見的溫和，但誰也沒有中途打斷，也不敢打斷，只是神情或喜或驚或怒，不足而論。
顧蓁蓁是驚喜的，隔着門與顧奕辰對視，瞧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輕鬆，兄妹倆相視而笑。而後她再望向顧伯山的背影，忽然覺得那背影如山一般高聳，為家人遮風擋雨。
但顧大郎與顧二郎顯然與她不同，他們如若被雷擊中一般，震驚，恐慌，在顧伯山話落那一瞬，幾乎同時張口反對。
「爹，兒子是老大，有責任給您二老養老，兒子不分家。」顧大郎聲音嘶啞，眼眶泛紅，滿是難受和委屈。
「爹，咱家的日子好不容易好過了，您就一腳將我踢出去，有您這樣當爹的嗎？您這樣對我公道嗎？」顧二郎一臉憤怒，話到最後甚至衝口質問，唾沫星子都噴了過去。
顧伯山面色不改，顧陳氏先怒了，張口反問：「你倒說說你爹哪裏不公道？」
「他哪都不公道！」顧二郎兩眼通紅，伸手指向顧奕辰，「你們自小就偏心四弟，你們讓他去讀書，我和大哥呢？我們都在家當泥腿子供奉他，掙的錢給他，好吃好喝的你們也留給他，我們這些幹活的卻只配喝稀粥吃野菜。結果他考上秀才了，你們就怕我們這些泥腿子攀扯他，一腳把我們踢出去，想讓他清清白白做個人上人，哪有這樣的好事兒？！」
顧二郎憤怒嘶吼，手指幾乎要戳到顧奕辰的臉上，顧奕辰眉頭皺了一下，卻沒有退後，只偏頭望了眼顧伯山，見他並沒有張口的意思，便明白這是親爹對自己的考驗。
顧奕辰也沒遲疑，轉回頭道：「大哥與二哥都比我年長，我記得我和三哥開蒙時，用的就是大哥和二哥的書本，可見爹娘之前有送兩位兄長去學塾開蒙，不知我是否說錯？」
顧奕辰的話讓人無法反駁，而他清透的目光落在幾位兄長身上，好似能將人心底藏的灰暗和難堪都揪出來。
顧三郎倒還好，他只羞赧了一瞬，就咧嘴搖頭道：「四弟我不怨你，我跟你一起開蒙，我腦子笨又坐不住，沒讀上一個月就死活要回來種地，還把爹娘氣了一場。」
顧三郎大大咧咧，卻讓顧大郎一下子漲紅了臉，低頭嗡聲道：「我也不怨爹娘，怨我自個笨，天生就是個泥腿子，跟四弟比不了！」
說完，顧大郎猛地抱頭蹲下。
顧奕辰離得近，隱約聽見哽咽聲，一時間有些無措，他並非有意戳人傷口，他張口想喊一聲大哥，對面顧二郎卻沖他冷笑。
「瞧瞧，我們四弟多厲害，果然是讀書人，幾句話就把我們幾個沒用的兄長擠兌得無地自容。」顧二郎怒瞪着他，面容扭曲，「對，我們腦子笨，我們是泥腿子，但你瞧不上我們，卻還用着我們的血汗錢去讀書科考，你這讀書人的臉可真大……」
「我看論臉大，誰也比不過你顧老二！」顧陳氏怒聲打斷他，抖着手點向他，還有他身後的李氏，「你從小好吃懶惰，娶個婆娘比你還懶，娃娃倒是一個個生，現在你婆娘肚子裏還有一個，日日要吃雞蛋養身子，你說你倆種地得的那些糧食，養得活你們這六張嘴嗎？」
沒張口還挨了通訓斥，李氏覺得自己冤枉，但也不敢張口說話，怕說了，以後就沒雞蛋吃了。所以，她很識趣地把探出的頭重新縮到顧二郎背後。
顧二郎如同被戳破的河豚，沒法理直氣壯，又有些不甘，張口嘟囔：「兒子再沒用，也給爹娘生了孫子，傳承咱家的香火，就算現在吃得多些，以後孫子長大也會孝敬您。」
顧陳氏被氣笑了：「你生了兒子了不起啊？就你能傳承家裏香火，大郎三郎四郎就生不齣兒子了？我告訴你顧二郎，老娘從未指望你孝敬，你兒子的孝敬老娘更指望不上！」
顧二郎被訓得羞惱，衝口道：「娘，您也別把話說的太滿，要是三弟四弟都跟大哥一樣生不齣兒子，日後還就得指望着大寶二寶給咱家傳香火……哎呦！」
他話未說完，顧陳氏就揚手打了他一巴掌：「你個滿嘴噴糞的混賬東西，你大哥怎麼就不能生兒子了？你這般詛咒你大哥，你還有沒有半點兄弟情義？」
顧二郎話一出口其實就有些後悔了，但顧陳氏這一巴掌打得太狠，兩頰火辣辣的疼，怒火又涌了上來：「大哥生不了兒子，是我詛咒出來的嗎？」
「大哥大嫂成親十幾年，也就生了大丫一個丫頭片子！娘去問問村裏人，哪個不在背地裏嘀咕大哥根本沒有生兒子的命。」
「你說我沒有兄弟情誼？那你問問大寶他娘，我有沒有跟她說過，等三寶生出來要真是個男娃就過繼給大哥！」
顧二郎一陣嘶吼，無人能蓋過他的聲音，及至他張口說出過繼二字，現場一片安靜，而原本被他的戳得一臉頹敗絕望流淚的顧大郎，雙眼瞬間迸射亮光，死死盯住李氏。
王氏也是如此，望着李氏滿臉期翼，嘴唇翕動卻不敢出聲，似乎生怕一張口就把美夢打破了。也因此，沒注意到站在她身側的女兒驟然變色，指節摳入肉里，死死盯着李氏。
李氏倒是察覺了，她本就不樂意將肚子裏這個娃白送給與她不對付的王氏，王氏生的丫頭片子還敢瞪她，李氏立刻借題發揮：「顧大丫你這麼盯着嬸子做什麼？是不想你爹娘有兒子，以後沒人跟你爭寵對吧？那我可不敢把三寶過繼到你們大房，不然哪天被你害死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