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守株待兔

第五十六章守株待兔

「她不是凡人嗎,怎麼可能?這……這是!她這是幾化了?」其中一名五化長老,吃驚至極。包括春皋在內的三名六化高手,臉上同樣無法置信。是的,連他們都用神識看不出墓么么現在的修為。如果不是他們全部在這個時候瞎了,這就意味着一個讓他們絕對無法接受的事實。這個凡人,現在比他們這些六化之人的修為還要高。

可是,這樣讓人無法接受的衝擊,彷彿只是龍捲風暴之前的片砂飛礫。只見墓么么緩緩地抬起了手,以那長劍為中心,自她的背後,一片濃郁到幾乎凝聚成膠質的黑潮,其中夾雜着一道道隱隱的刺目銀光,綿延如大漠暴戾的狂風,並不誇張亦不兇悍地肆意而舞,最終凝聚成猶如一朵巨大的銀黑交加的花朵。花朵底為黑,其上細緻的脈絡則是銀光閃閃,妖艷而詭譎。而她,則是那花的花心。

「這怎麼可能!她怎麼能有這麼凶狂的化力?她的化力……凝實了?這……這不可能!」春皋的表情宛如見了鬼一樣,他朝後趔趄了數步,每一個毛孔里都在嗖嗖地冒着冷氣。而臨仙門今天在場的其他長老,顯然沒有春皋這樣的耐心。

「墓么么,殺我臨仙門長老,今日絕不會再留你命!」只聽得一聲怒吼,巨錘裹挾著無邊誇張的土黃色光影嗡鳴著朝墓么么的身體上轟去,那巨錘法器比墓么么的半個身子還要大上不少,加持了六化長老的兇悍化力,更是誇張到可以將那單薄的少女碾成齏粉。

只聽得數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令人六腑皆震的一幕出現了。巨錘空空地停在了半空中,保持了兇猛的態勢和強橫的威嚴,卻像是一個靜待空中的展品那樣無法落下。而環繞在它四周為它加持了強大破壞力的暗黃色化力,在一面薄薄的黑色半透明憑罩外,拚命地掙扎試圖沖入,不對,不是試圖沖入,而是猶如入沼的河魚,在試圖掙扎著抽身逃離。

而那個少女只是站在原地,動也沒動,輕輕抬起了手掌。「沒想到,今天倒是有不少熟人。」墓么么很禮貌地沖朝她攻擊的人說道,「郭長老,好久不見。」只是一掌,就攔住了當年連五分功力都沒有用就將她重傷的郭亮。郭亮的臉色慘白如紙,當所有的表情都無法表達他此時內心的狂亂和迷茫時,他彷彿只剩下乾乾的怒號和憤怒的狂叫:「墓么么,你練了什麼邪術,你一定是入了什麼邪魔外道。不然,怎麼可能,從第一天見你我就知道,你一定隱瞞了什麼秘密。果然,今天你終於暴露了,你這個妖女!怪不得手段如此殘忍,一定是練了什麼妖法。像你這般邪魔,我等正派皆可見而殺之,諸位還等什麼,你們還看不出來嗎,這根本不是霸相之女。霸相大人一定也是被這妖女的偽裝給欺騙了,人人應得而誅之!」

「哎喲。」墓么么嬌聲細語,嘴稍稍噘起,像是撒嬌,「郭長老,一別數久,你一如既往地討嫌。妖女嗎?可我和話本里那些普通的妖女還真不大一樣……比如說,我肯定比她們美,再比如說……我不像他們。」

「我從來不喜歡廢話。」數聲驚呼和狂暴的化力碰撞廝殺聲從不同的方位不停地傳來,一時間,血色瀰漫了高達六層的敘盎亭。在眾人根本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銀色光芒,第一時間先追擊上了在場的三化和四化的修士,連剛才臨仙門五化長老都在這可怕銀光面前毫無反抗之力,更何況他們。一時間慘叫連連,饒是在場一些前輩掏出保命法寶去救或結成陣法去護,可還是死傷慘重。

這僅僅是個開始。幾息之間,那種銀光就如同從墓么么身體里生髮出的枝蔓一樣,遍佈了整個敘盎亭,幾乎無孔不入,根本不給人以任何喘息的機會。她的攻擊又狠又准,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花樣,只是為殺人而殺人,沒有任何目的。

當在場的幾位高手比如春皋終於緩過神來的時候,墓么么反而停了下來。她彷彿一個逗弄群鼠的貓,在看到老鼠們馬上就要精疲力竭奮力反擊的時候,又忽然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在舞台上緩緩走了起來。

「墓貴子!」春皋急怒攻心,可他並不能像郭亮一樣放手去搏,從頭到尾都只敢防禦不敢主動攻擊,因為在墓么么的背後,狐素如還牢牢地被她控制着,動彈不得,此時看樣子連話都說不出一句了。「你要是再這樣執迷不悟,就真的萬事皆休覆水難收!趁還未釀成大錯,快快收手吧!」

墓么么停了下來,稍微側了下身子彷彿陷入了思考,然後沖着春皋展顏一笑道:「春長老,你等我朝前走這一步等的是望眼欲穿呢。」始終看起來一心只想勸說墓么么的春皋,表情猛然一滯,隨即依然很是苦口婆心說道:「墓貴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請停下來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他緊緊地盯着墓么么,像口不能言的狐素如,像受傷的郭亮,像在場所有知道內情的人一樣,強烈地壓抑著心中的某種期望。

「呵……」她輕笑着,撩起裙裾,踏出了那一步。突然,於她腳下迸發出千萬道厲色的靛藍光芒,如同埋伏於草叢之中的無數條響尾蛇,數不清的光柱連接成堅不可摧的柵欄,扭曲在一起。而她瘦小的身影於瞬間就被吞沒不見,如泥丸入海。

眾人皆是長出一口氣,就連春皋都終於長出一口氣,心道自己沒白演足了戲份兒,還以為差點就被這丫頭片子給看穿了,不過果然如他所料,這丫頭不過是詐敵之計罷了。不過……他望着面前已被激活陣眼的大陣。

「春長老,多虧你拖延住了這妖女!」郭亮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受傷有些慘,整個右臂都無力地垂在一邊,髯鬍橫生的臉上也失了不少的魁意,全是血跡和狼狽之色。

他走到春皋身旁,看着大陣隆隆作響,道:「還好,這陣不是一次性的陣法。時間還來得及,只要再等上幾息工夫,哈哈哈。」他酣暢淋漓地快意大笑,從牙縫裏生生擠出話來,「把這個丫頭給煉去了主魂,就可以收陣等今天真正的主角來了。今個兒我可是出了一大口惡氣!真是老天開眼,老天開眼啊!」郭亮環住春皋的肩膀,正準備繼續說晚上的慶祝時,春皋和郭亮的臉色同時一變!

轟!數聲巨響,異變突起。整個敘盎亭都在不停地震顫,自陣法的中央,華貴的青魚石地磚上龜裂出一條條綿長的裂隙,直辟入土。砰砰數聲炸響,維持陣法的幾位修士直接被一股劇烈的狂風掀起,重重地砸入地面,生死不知。

「陣基石呢,陣基石呢?快!」郭亮狂吼著命令四周的人朝前沖,想要搶救這個看起來馬上就要崩潰的大陣。「要什麼陣基石!封星闕!封星闕啊!」春皋如喪考妣地大喊著,提劍就沖了出去。一陣黑光激射而出,宛如一把突然打開的黑色摺扇,又似一把無窮無盡的黑色長刀,撕裂了他們所有的攻擊和前行的努力。

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種奇特的黑暗。不是純黑,因為裏面波雲詭譎地抖動閃爍著一條條絲帶樣的銀色脈絡,隨着黑暗中央緩緩前行的一個窈窕身影,妖嬈而詭異。

「老天開眼不開眼我不知道,」她頓住了腳步踩在郭亮的手上,居高臨下地望着趴倒在地上的郭亮,「我只知道……我今天準備讓你們每個人都好好開開眼。」郭亮無比艱難地抬起頭來,看清楚她的模樣之後,驚恐寫滿了整個臉。狐玉琅帶着的這些人是第一波趕來的人。

外面來看,敘盎亭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黑色的圓球,神識無法進入。面對這樣從來沒有見過的情景,眾人紛紛有些發怵,狐玉琅低吟一句,眉蹙了一下,還是毫不遲疑地走了進去。他也是這波人里,見到敘盎亭發生的這一切後面色最為鎮定的一個。可就算這樣,他臉色也稍微有些慘白,腳步有些虛浮。而他身後跟着的隨從,則有不少人已無法忍耐喉間的腥臭,幾要嘔出。

「找一下還有沒有生還者。」狐玉琅冷靜了一下,這才阻止了眾人,孤身一人朝前走去。黑霧裏盛開着的一朵巨大銀色花朵里斜倚著一個黑衣少女。她長裙拖地,衣衫有些不整。「墓貴子,好久不見。」狐玉琅停了下來。墓么么斜靠在後背的花瓣上,懶懶地握著酒杯,聽聞他語,微微側過臉來。「是啊,好久不見呢,墓貴……」狐玉琅神色依然溫雅,可聲音里壓抑不住的顫音還是出賣了他此刻無法掩飾的震驚和……懼色。不是因為她沐浴過的血海將她的面容襯托得分外可怕,不是因為她眼角的蛇形圖騰猶如活過來一樣生猛地吐著蛇信,也不是因為她眼白盡血,翠瞳竟是灰白,亦不是因為在她腳下整整齊齊地碼放了一排的人頭。而是因為他看到現在這個對着他溫柔微笑的女子四周,是一片灰茫茫的白暈。

「你……八化了?」如同晚秋里一片枯葉簌簌地從樹梢上飄落,她的裙擺曳過地面時發出輕薄的瑟瑟聲。她的笑聲才剛越過他的肩膀,落在他的耳里,人已出現在他身後,兩把長劍從前至后,以一種連狐玉琅都未曾知曉過的刁鑽劍法,瞬間掠過數十次刺殺。

噹啷!狐玉琅手裏的夜鶴抵住一次又不知從何而來的劍勢,不得不朝後趔出數米之遠。他壓住喉嚨里的腥甜,眯起眼睛盯着對面隨意提着兩把長劍的墓么么,始終溫柔的眼神多了幾分陰冷:「每次相見,墓貴子都能讓本王刮目相看。不,應該說,是么尊。像今天這種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無論是我認識的墓貴子也好,還是今天站在這裏的么尊也好,她都不可能去做。」

他頓了一下,收起夜鶴惜雪,掃視了一圈之後,鄭重而誠懇地望着她說:「停手吧,今天這事情還有迴旋之地。」墓么么竟然真的停了下來。她手中的兩把長劍再次化作黑色光潮,從她手心裏漸漸褪去。一個晃眼,她又回到了舞台中央,站到那整齊排放的人頭面前說:「狐玉琅。」

狐玉琅也來到了舞台下面,仰頭看着她,無雙的容顏上竟有一絲說不清的憐惜:「墓貴子,我今天不作為天狐族的王爺,也不作為一個七化之宗。我只作為我自己,想說一句,我是真的非常欣賞你。所以我不想看見今天的事情走到一個無可挽回的境地。所以,停手吧,我會當今天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不,是所有人都會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停下來,走出這裏,去作為一個尊者享受這世間最盛大的榮耀,而不是腐爛在哪裏的黑牢之中。」

墓么么並沒有看他,而是彎下腰來撿起一顆人頭抱在了懷裏,像是撫摸一隻小狗一樣。狐玉琅被她這般舉動弄得有些驚住,但還是忍耐著沒有說什麼。她抬起頭來凝神看他,有些可憐兮兮地說:「真的嗎?」

「嗯。」狐玉琅邁出一步,跨上了石階。她莞爾一笑,突然冷不丁地把那個人頭轉過來,直舉到狐玉琅臉前說:「就算這樣也可以?你們也會原諒我?你還是很欣賞我?不想讓我腐爛在哪裏的黑牢裏?」

烏黑的鮮血和慘不忍睹的傷口將那顆人頭雕塑得更加猙獰可怖,而那怒目未闔血淚橫流寫滿恐懼和戾氣的絕望表情,饒是狐玉琅心神之堅也不由一顫:「郭……」他寧神不去看那人頭,眉目依然溫和地望着她:「可以。」墓么么好似有些失望,又好似很開心,隨意地把郭亮的人頭朝地上一扔,又彎腰撿起一顆,像獻寶一樣再次遞到了他的面前:「這樣呢?」

「春……長老!」狐玉琅的臉色一下就變了很多。一道極為慘烈而殘忍的傷口劈開了春皋的頭顱,使得他若不是憑藉春皋下頜的一顆痣根本就無法辨識這就是他。他和春皋的關係說不上好,可是……他的手有些用力地捏緊了。久久,他還是抬起眼睛,長睫之下,眸光清凈似萬年不受侵擾的雪原:「可以。」墓么么失望地扔下這顆人頭,嘆了口氣,看着已經跨階而上來到自己面前的狐玉琅,眼睛彎彎。

「那這樣呢?」她隨意一揮手,擺放在地上的人頭全部瞬間回過頭來,猙獰而凄厲地盯着狐玉琅,那場面別提有多麼駭人可怖。那裏面,有太多狐玉琅的熟人。

這次敘盎亭聚首,他們天狐族本不是主角,照他的意思都不應該來參加,但不知為何族帝非要他們參加,還派了狐素如來參加,為了保護她的安全,來了不少高手。而這些人,他每一個都認識。甚至和他關係很好的後輩,也在這裏。他本以為,這些人總不會全死。

可現在……拳頭不知何時攥緊的,他的笑容仍然溫和。「可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這兩個字還如此氣定神閑的。而對面這個看起來純良無害的少女,歪了腦袋,朝前走了一步,踮起腳尖竟無比親密地環住了他的脖頸。殺了這麼多人,可在如此近距離之下,她身上不但沒有一點血腥味道,還依然散發着那種別緻的冷香,就好像第一次在青藤宴上那時。

她好奇地湊到他臉前,盯着他的眼睛,直直望了進去:「看來你真的很欣賞我。那,如果這樣呢?」隨她話語落下,她身後那朵黑色的巨大花朵里,其中一朵花瓣緩緩褪去,露出一個懸在半空之中的人來。

「琅哥哥!」狐素如凄厲地呼喊著,絕望的眼神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狐玉琅登時臉色就變了,他再也顧不上別的,始終溫和的笑意終於有些搖搖欲墜。他垂目看着依然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的墓么么說:「墓貴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墓么么歪了一下頭,彷彿在思考,「你猜?」

「墓貴子!」狐玉琅提高了聲調,因為狐素如的嘶號和咒罵顯然讓墓么么很不喜歡,她再次封上了狐素如的嘴。「你這是在玩火自焚!」

「玩火自焚?」墓么么笑了。「我倒是喜歡玩火,可是好像還真燒不死我?」

「……墓貴子。」狐玉琅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氣,眉目里的殺機連笑意都無法遮掩。「你這是在挑起一場我們都無法承擔的戰爭。」不知何故,聽到這句話,墓么么的笑忽然就沉了下去。她身後數條銀光忽然光輝大作,轟地一下就點亮了這片黑暗的空間。

仲夏夜間,雲霄星海里突兀地刺入一片殺機嶙峋的透骨寒風,闌珊夜雨——於是年幼時,狐玉琅聽阿嬤說,那是秋來了。而此時,他在一個少女眼裏看到一片無際的荒原上,呼嘯而過的嶙峋寒秋。所過之處,寸草不發,無物可留。

恍惚不過眨眼,身為七化大宗的本能,手裏的夜鶴惜雪鉞已出鞘,凶刃可入她心尖,化力可噬她所有。然而還是晚了。狐素如如同一個斷線的木偶,又像是一個輕飄飄的紙屑,在空中無力地跌落……他的世界一片血紅,再不顧得去殺墓么么,只瘋狂地瞬移到狐素如身邊試圖去接住她,然而當她的身體眼看就要落入懷裏的那時——

「曾經有個人說過同樣的話。他說,墓么么,你不要挑起戰爭。他還說,他很膽小,很怕死,所以不能讓我挑起這場戰爭。」她的聲音像是雨後的竹葉簌簌地響起,涼薄而寒冷。

「而我聽了他的。實際上,如果不是他,哪裏還有你天狐族現在的囂張氣焰,哪裏還有狐素如現在還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又哪裏來的你小王爺如今的如日中天……可結果呢?」

砰!狐玉琅懷裏騰起一片血霧。馬上就要落入懷裏幾乎上一秒還能感知到的體溫,瞬間變成了一片腥臭的血,兜頭澆了他一身。「結果,他死了。所以,這場本就應該發生的戰爭……為何還不來?」話音到了末尾,已如同寒冰里迸出的岩漿,滾燙里又凝注了千年寒光。所以,凄厲。所以,痛恨。所以……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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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尊:孤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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