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聖尊

第五十九章聖尊

息烽將軍還是有些着急,稟禮朝後退去,「聖尊,那鄙這便去了。」

「為何要去?」忽然,男人冷不丁地來了句話。「為了捉拿謀害天狐族九公主的兇手墓么么。」息烽回答。「這麼說,我月族這次要幫天狐族了。」男人又說。「當然不是,只是畢竟現我月族居聖位,不為別族謀正,徒惹非議。」

「非議?」男人喉間湧出一串深深的笑來,「我還怕他們不非議呢。這般小事無須經你之手,莫要忘記,你還有要事要做。」息烽愣了片刻,久久點頭。「鄙這便去送信。」待到息烽將軍離開,月中獨坐的男人長長地笑了起來。「活着的人,還是太多。死的人,也太少。你說是嗎?鴆兒。」隨他低低喚了一句,桌子對面忽然緩緩凝聚出一個透明的光影來,光影逐漸清晰,竟依稀見得一處院子的折光。折光里,院落深深,一個並不高大的身影彎腰在擺弄花草。他背對着光影這邊,輕輕快快地笑了,聲音有些放浪而輕佻:「所言極是。」

「那就好。」男人睜開了雙眼,而那雙眼睛裏,竟是一片白慘慘的深淵,讓人無法望進去,又彷彿有着萬種吸引讓人不由自主深陷其中。光影消失。院落里,那擺弄著花草的男人直起了身子,剛巧有個打扮嬌俏的女人經過,她見到這男人很是着急地說道:「李真啊,我費勁找你這半天,快別擺弄這些花了,我有急事要出去趟,你快去幫我備下車輦!」

「妥嘞,越奶奶!」李真麻溜地一溜煙小跑離開。他身後的那團透明的光圈之門,漸漸消失不見,可是越芙好像根本看不見一樣,心急火燎地就跟着走了。「成何體統!成何體統!成何體統!」一連說了三個成何體統,初太君氣得臉上的褶子都不停跟着抖動。「氣煞我啊!你說說,怎就非看上這個喪門星了?以前不過是風言風語也就罷了,這下倒好,啊?直接把這小浪蹄子的姘頭給帶回家了!這傳出去我初家還要不要臉了?我一把老臉啊!」她拍腿號啕,越說越氣,眼看就要背過氣去,身後的老嬤嬤趕忙端茶倒水給她順氣。

「啊,你說說,這小浪蹄子自個兒發賤就算了,怎麼還殺了這麼多各大門派的人呢?那些門派倒也算了,關鍵是,怎麼還跟臨仙門和天狐族也趕到一起了呢?還有,她怎麼就敢和天狐族……」提起這事,初太君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和天狐族結了這麼大一個仇呢?」

「汪若戟那個該死的奸詐之輩,怪不得死乞白賴也要把這個喪門星嫁過來,敢情在這兒等着我初家呢?」初太君恨得咬牙切齒,「這下好了,人都要死了,汪若戟個小兔崽子屁都不放一個!讓我初家背這口黑鍋?想得倒是美!」她說到這裏,眼神一橫,一拍桌子:「和天狐族結仇,萬萬不可!去,拿紙筆來,我這就要代寫休書,趁著這個喪門星沒死,趕緊把她掃出門去!」

「奶奶!」隨着這聲略顯焦急的喊聲,一個身着靛藍芙蓉裙的女人急匆匆就跨過前檻走了進來,走得近了,才看見這模樣姣好的女人竟是墓么么有過淺緣的越芙。初太君頓是愣了,臉色更加難看不少,鼻孔朝天冷冷一哼:「我當是誰呢,你回來幹嗎!」

「我……」越芙看見自己親奶奶這般樣子,眼圈立馬紅了,也不敢走太近,離了老遠站着說,「奶奶,咱家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所以我才來阻止您的,您忘記八年前發生的事了嗎?」

聽到這段話,初太君的臉色白了白,青了青,最後又咬牙,渾身有些止不住地發抖。身後的老嬤嬤慌忙又端起茶水給她,她接過來手顫得連杯子裏的水都晃灑了出來:「這不一樣吧,不一樣吧,不過是一個剛過門個把月的女人而已,應該不會的吧?」越芙嘆了口氣,走上前來輕輕為老太太順着氣,目光里有着遮掩不去的驚恐。

「奶奶,是,我是初家的恥辱,潑出去的冷水,可是不管怎麼着,我這顆心從來沒有離開過初家,更從來沒有忘記過八年前……您想想看,八年前,那不過是個沒有名姓的小書童,弟弟和他也就玩了多久,有半個月嗎?後來,發生了什麼,不用我說了吧?我雖然不在家裏,可這些日子裏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弟弟和墓貴子那是形影不離,親密得很。我一聽說出了這樣的大事,心裏就慌得很。奶奶,我知道您心裏頭氣得很,不願意這貴子進家,可是您要知道,從墓貴子進這個家門之後,就不是您說得算了。弟弟要是喜歡,您是當真不能攔著。」

「你懂什麼!」初太君一把將她的手擋開,扭頭怒斥,「這小浪蹄子的姘頭被帶回咱家了你知道嗎?就在他們院子裏寶貝著呢!更別說這賤人和天狐族臨仙門這些大門派結上死仇了!連汪若戟這個兔崽子都不敢露頭,我憑什麼護着她?這小浪蹄子就差在我頭上拉屎了!」

越芙搖了搖頭,「奶奶您先別着急。我知道您憋屈,可是我說句實話您別不愛聽。就算墓貴……墓么么真的把她姘頭帶到咱初家了,就算她現在和天狐族、臨仙門什麼亂七八糟的大門大派全都結上死仇了……您好好想想,這些和弟弟比起來算得了什麼?弟弟他喜歡,您能怎麼辦?您真的能二話不說把她掃地出門?天狐族臨仙門這些門派的死仇有多可怕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見過八年前的慘劇,我們初家再也經不起這樣一場慘劇。」初太君張了張嘴,將手裏的茶水砸到地上,「一派胡言!不……不行,不行!」

「芙兒說得對。」忽然,一陣冷風吹來。鬼魅一樣的老頭子佝僂著身軀從越芙身後突然現身,飄到了大殿主位上,晃晃蕩盪坐下。越芙慌忙跪下行禮,就連初太君也慌忙跪了下去說道:「肅太尊。」初肅臉上枯樹皮一樣的褶子顫顫地抖了兩下,聲音嘶啞難聽:「不管怎麼說,也是我初家的人。平日裏倒還好說,這個時候,萬萬不能休出門去。不然,外界怎麼看我們初家?怎麼,區區天狐族和臨仙門就能把我初家給嚇得屁滾尿流了?不但不能休,這丫頭,對我初家還有大用。葵兒,這些日子,你就不要再對外見客了。初家的事,由我來親自主持。」

「是。」初太君臉色白得像紙。「芙兒,隨我去看看那丫頭去。」

「怎麼樣!肅太爺爺!她怎麼樣了?」初之韶着急得像是火里的螞蚱,不停地催促。初肅始終在她手臂上的經脈來來回回地探索,宛如磐石一樣端坐。久久,他長嘆了口氣,從懷裏掏出兩枚丹藥,把她的嘴給撬開,灌了進去,然後轉過身來拍了拍初之韶的頭,很是溫聲和語:「肅太爺爺會把她救活的,小韶放心好了。」

越芙小心翼翼地跟在初肅身後,大氣也不敢出。「芙兒你有話直說好了。」初肅停在了一處花池旁邊,看着面前一片枯樹,淡淡地說。「肅太尊,墓么么是不是沒救了?」越芙心一橫,問道。「為何這麼問?」

「您給她吃的丹藥上色黃,有橫紋三道,垔符一道,聞之藥味有三種,那就應該是行樂丹了。這個時候,您餵給一個重傷的人行樂丹,就說明她……連救的必要都沒有了。」初肅久久回道:「我一直覺得要不是八年前,以芙兒你的心性和聰慧,定會問鼎大宗,還有可能會成為我初家第七位大尊。可惜啊可惜,唉。」

他頓了很久,又說道:「你說的沒錯,連我也救不了她。」「如果我沒看錯,她應該是吃了仙妒花。」初肅掀起滿是褶子的眼皮,左眼裏冒出銳利的精芒。越芙聞言頓時驚住,緩過神來才道:「這怎麼可能呢?仙妒花不是都已經絕跡了嗎?」

「我曾經也是這麼想的,可她身體里那經脈斷裂的特殊痕迹,紫府坍塌時的樣子,和服用仙妒花之後的樣子完全一樣。數百年前,那位比我修為高出太多的尊者傾盡所有想去救自己吃了仙妒花的兒子都無能為力,更何況我呢?」初肅嘆了口氣。

越芙身體有些不支地晃了兩下,片刻捂著胸口說道:「肅太尊,那我們就這樣看着她死?弟弟他一定會再次崩潰的!那時候,我們初家怎麼辦?」初肅顫顫巍巍地坐在了花池邊上,看起來更加蒼老了。「你準備準備,把墓么么帶走,送到霸相府去。不能讓她死在我們初家。」

「可是這樣的話……」越芙有些遲疑,「有損我初家觀勢吧?這落到坊間里去,還不讓那些別有心機的人利用了,使我們初家的觀勢落了天狐族一個輸去?」

「此事不待你操心,我自有分寸。」初肅站了起來,「至於小韶這邊,只能先拖着看了。我這便去告訴小韶,我要帶墓么么去找個老朋友給她治病,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可是,萬一弟弟他知道了怎麼辦?我不敢騙他啊!」越芙彷彿想起了什麼可怕的記憶,朝後退了數步,不敢應承。「你聽我的就是。」

「是。」越芙答道。「不行,你把墓姐帶走去治病就是,這個男人不能帶走!」初之韶憤怒地擋在床前,阻止了越芙身後的家丁試圖去搬走床上沉睡不醒的白韞玉,「這樣等墓姐好了,就是為了這個男人,她也還會回來!」

家丁們為難地看着越芙。越芙久久嘆了口氣,道:「行,你願意留就留着吧。姐姐我到時候去跟韜光谷交涉好了。」

「芙姐。」初之韶推著輪椅來到越芙身邊,緊緊抓着她的衣袖,一半仙童一半惡魔的臉上,浮現著讓人心疼的脆弱和無助,「求求你一定要把墓姐帶回來給我。芙姐,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有墓姐。求你了,芙姐。」越芙望着他的目光里是害怕,是驚恐,朝後退了幾步,躲開他的手,匆匆忙忙轉身就走。

「越奶奶,這霸相府根本不給我們開門啊!」李真很是惱火地又踹了幾腳大門,轉過身來走到車輦旁,怒氣沖沖地說,「這裏頭的人都跟死了一樣,連個聲都不吱!」越芙掀開了窗帘,望了一眼霸相府的大門,聲音冷淡:「沒關係,不開門也無所謂,去,讓人把她抬到門口去。」

「妥嘞,越奶奶!」李真一溜小跑到車輦后,招呼幾個家丁將擔架抬到霸相府大門口放下。「然後呢越奶奶?」李真啪嗒啪嗒跑來,問道。「回越府。」越芙看也不看一眼,就放下了車簾。李真一愣,有些慌張道:「這樣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他們霸相府自個兒的人,自個兒願意放外頭就放是了。」越芙冷漠的聲音從車輦里響起,「李真啊,這幾天乏得很,你那香料再改改方子,多加點寧神的料。」

「妥嘞越奶奶。」李真只得跟在車輦旁,一步三回頭地看着霸相府門口。孤零零的擔架放在霸相府的石階上,兩旁石雕的神獸威武霸氣地矗立着,將擔架上那個瘦弱的身影映襯得像是寒風中枯死的樹葉。

啪嗒!啪嗒!雨又落了。當染霜趕來的時候,那個擔架已在霸相府門口停了大半日。擔架上已被雨水浸透了去,他起初是不敢相信,顫顫地一步步挪到近處,直到看清楚那張慘白如紙的臉,他才瘋狂地撲了過去一把抱起了擔架上的人,懷裏冰冷冷的,寒意入骨。

他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暖熱懷裏的女子,可一切都是徒勞。她的身體依然冰冷冰冷,氣息比風中的燭火還要微弱。他抱起她,轉過身來瘋狂地拍打着身後的大門,聲音嘶啞而凄厲。狂風驟雨不止澆透了他的一切,將他的嗓音都浸透了悲愴的水氣。

「霸相,求您了,救救她!」他一遍一遍喊著,多少年間疏於的言語和秉過的尊嚴風骨,凄厲成一片可笑的滂沱。可那巍峨華貴的大門,依然緊鎖。「不管是誰……求求你們……救救她……」他像是多年前抱劍四處碰壁的小小少年,又像是多年前在一片廢墟里泣血號啕的青年。一樣的無助,一樣的孤苦。他失神地抱着墓么么無力地軟倒在了門前。不知過了多久,自他面前出現了一個陰影,染霜抬起了頭。有個人站到他面前,肩上坐着一個樣子古怪的小獸。「跟我來。」他說,「我知道誰能救她。」

「為何來這裏……」染霜緊緊抱着墓么么,望着對面坐着喝酒的男人說道。赫連蒼煜不置可否,拍了拍肩膀上正在大快朵頤的小獸,然後扔下一疊金票在桌上,起身準備離開。

「為什麼?」染霜忽然問道。赫連蒼煜止住了腳步,側過臉來,睫影如雲霾森森,其間似笑的一抹眸光落在了墓么么蒼白的臉上:「其一,迫不得已;其二,益於大勢;其三,因為我……」他的聲音和他的背影一同消失在一片模糊的光暈之中:「還未曾擁有她。」

在赫連蒼煜離開后不久,他們的腳下一陣異動,四周光線漸漸明亮,刺得染霜都不得不閉上了眼睛。嗡嗡異響后,他睜開眼來,眼前的精緻廂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居於雲層之間的奢華仙宮。他並沒有遲疑,抱緊了懷中的墓么么一步步沿着腳下的雲階朝上走去。

他們面前的珠簾自動打開,待得入內,發現不過是一座異常簡陋的竹屋。屋內一桌兩椅一屏風,桌上一壺茶,茶嘴還在幽幽地冒着茶氣。他神識完全感知不到任何氣息,彷彿房間內這一切都是不存在的,這種明明可以看到,神識卻完全無法感知的詭異情景是染霜第一次接觸到,他只能拉開椅子坐了下去。此時他忽然感知到了什麼,猛然抬起頭來,對面竟然已坐了一個人,彷彿憑空出現,又彷彿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了很久。

「我等你們很久了。」有些邋裏邋遢的青年搓了搓鼻頭,露出一個友好的笑來。「是你。」染霜有些吃驚,「你是那個……死掉的青藤子。」

「是的,再次見面,我重新介紹下自己好了。我叫夕生……」他面前的茶壺和茶杯同時飛起,茶杯落在桌子中央,茶壺剛好懸停在上空,朝下傾倒著——可奇怪的是,明明聽見了液體落在杯里的聲音,也看見了茶杯中間湧起一圈圈白色水花,就是不見茶杯里有什麼茶水。

「你能救她?」儘管有太多疑問和超出常理的事,可染霜渾然不去理會,依然選擇了最直接的單刀直入。夕生並不看墓么么,反而問染霜道:「回答我三個問題。」染霜點了點頭。

夕生很是有興趣地撐起了臉:「你是誰?」

「染霜。」夕生頓時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正中間的茶杯忽然就朝夕生的方向挪了半寸。

「在青藤試上,你比現在這個樣子要有趣得多。如果連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都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那我接下來的兩個問題,好像問的必要性就很小了。」染霜的目光落在那茶杯里,心裏忽然湧起一種格外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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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尊:孤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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