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約
【99】
容家最近亂成一鍋粥。
前陣子容箏手上有一個項目出了錯幾乎到了傷筋動骨的地步,每天都焦頭爛額。
容謎都很久沒見她了。
結果這兩天容箏在容家徹底失勢,還身負不少債務,幾乎被掃地出門。
當初向著她的理事全都倒戈去了容謹那裏。
財經報上還有大塊的版面專門報道這件事。容謹在圈內很是低調,而且身體不好,生過孩子以後更是鮮少露面,上次容箏的聚會不少人見到她,只覺得她比以前看上去氣色好了些許。
容箏掌控容家產業的這些年算是穩固,也沒有很開拓的地步,她本人學歷也算高,條件也不錯,如果找個商業上能相輔相成的丈夫,或許還不至於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現在圈內不少人都說容箏一步錯步步錯,早年她和容謹的親爹給她安排的相親她一個看不上,心比天高,不過終歸是個私生女,沒容謹大氣。
容謹的光芒暗淡了這麼多年,最近頻頻出現才讓人想起這位容家長女曾經也是出入各個宴會的有名人物。
大學還沒畢業就有很多成功的商業案例,只不過父親和丈夫的去世給她造成的打擊太大,才會消沉數年。
這些流傳在別人飯桌間的談資荊天月聽過不少。
誰不喜歡聽八卦,容家的事她也上心,最近實在事兒多,她也補想去摻和,至於容謹,聯繫不上也就算了。
在這裏容謎還挺意外的。
即便是夏天,容謎也穿着長袖,她的衣服很大,因為人格外瘦弱,看上去格外弱不禁風。
粗粗的褲管也沒讓她看起來稍微厚實一些,反而更顯伶仃。
她的頭髮很長,幾乎到腰,可是有些乾枯。
站定之後倒是沒遠遠看着那麼怪異,荊天月看了她兩眼,點點頭,說了句晚上好。
容謎看着荊天月,目光落到被荊天月牽着的肖絨身上,最後移開,低下頭,挪着腳步要走。
她的個子也不高,之前沒看她站起來過,這時候肖絨才發現,容謎瘦小得連高中生都不如,容家的錦衣玉食似乎都填補不了她感受的身軀,像是有什麼在沒日沒夜地啃噬她似的。
「那個,你要去哪裏,我送你去吧?」
肖絨說。
荊天月意外地看了眼肖絨,她其實對容謎沒什麼感覺。
畢竟容謎看着就不討人喜歡,況且得知了兩個人的身世,其實很難讓人有好感。
不過孩子一向是大人爭端里最無辜的存在,荊天月看到容謎肩上還掛着一個包,下一秒好像動了一下。
「用不着。」
容謎拒絕得很快,她深深地看了肖絨一眼。
她是容箏的女兒,但容家的關係本來就複雜,容箏容謹的母親本來就是姐妹,眉宇里都有點相似。
容謎的臉也很瘦,所以顯得顴骨有點高,帶點刻薄,眼睛也沒什麼精神,老耷拉着,那雙嘴唇跟容淮很像,也跟肖絨很像,唇線都很深。
剛說完她挎著的那個包鑽出一個貓貓頭,咪的一聲,小貓竄了出來,容謎下意識地去抓,忘了自己不能跑步,整個人要倒在地上。
「小心!」
肖絨伸手扶了她一把,那隻貓繞着荊天月轉圈,小尾巴一晃一晃的。
自己家裏有隻丑貓,荊天月本來以為自己對這種生物已經有點免疫了,但此時此刻還是毛骨悚然。
肖絨把貓抱了起來,遞給容謎,容謎愣了幾秒,接下以後要把貓塞進包里,手忙腳亂的。
貓也不肯配合,一直在叫。
「這貓是你的嗎?」
肖絨問,她一邊從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一個真空包裝的小火腿腸。
荊天月:「……」
撕包裝很利落,餵給小貓以後再塞進去。
容謎沉默了一會,「撿的。」
這裏離容家的房子很近。
最近家裏事多,容箏倒台後家裏是她聘請的人都被容謹趕了出去,也自然沒人管容謎了。
容淮又出國收拾東西去,壓根沒人。
輪椅的動靜很大,她就這麼一步一步蹣跚著出門,小包里裝着吃的,以前容淮跟她說外面有好多小貓。
她果然看到了,還順了一隻回來。
肖絨看這小貓灰頭土臉的,「你記得帶她洗個澡驅個蟲。」
荊天月沒想到肖絨對容謎態度還挺好,明明容謎上次見的時候拽得跟二百五似的。
不過個矮,堪堪到肖絨肩,還有點不知所措。
隔了半晌,「你……」
容謎不習慣看人說話,她很少接觸生人,自從出事以後一直待在家裏,也只有家庭教師過來。
沒課的時候她就上網,不開燈的房間里,屏幕微光里一張張照片滾過,一條條資訊,都是……那個人。
「要不你直接跟我去寵物醫院吧,我家的貓也是那裏做的檢查,再送你回來。」
肖絨說,壓根沒注意到一邊荊天月的眼神。
荊天月只覺得肖絨渾身上下散發着聖光,這人都不會小心眼點嗎?傻不傻。
見義勇為?
容謎看了眼荊天月,再看了眼肖絨,肖絨的臉她也見過很多次,從第一次她跟荊天月的名字掛鈎的時候。
那時候沒人猜到未來肖絨會跟荊天月在一起。
容謎也沒猜到,不過她也沒辦法阻止,對她來說,很多事情都是沒辦法決定的。
像小時候被其他家的小孩推下水,容淮大聲呼救,洪則跟荊天月下來撈他倆。
像容謹先一步出門,後來叫人把她帶出來,眼睜睜看着她坐的車跟另一輛車撞在一起。
像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小腿不見了。
像在vip病房裏閉着眼休息的時候聽到小姨對媽媽很難聽的指責。
……很多很多的不經意,容謹對她關懷備至里的疏遠,像容箏對她跟對容淮的差別待遇。
像在容箏有時候神經質的關懷。
她沉默著,把自己活成一個會說話的啞巴。
在看到肖絨的時候,她沒當回事,後來覺得不對,再後來半夢半醒里恍然大悟。
原來我和這個人是有關係的。
肖絨感覺自己被拒絕了,她的手之後摸了摸那個貓貓頭,正想說要不我直接送你回去,結果聽到容謎嗯了一聲。
荊天月:「我開車吧。」
她也沒說點別的,直接開車了。
容謎很少走路,但偶爾還是會活動,上車的時候肖絨託了她一把,乾脆和她一起坐在了後排。
寵物醫院離這邊有點路,荊天月開了導航,車載音樂的歌是日文歌,肖絨載的。
容謎靠着窗戶坐,活像要把自己縮成一團。
肖絨一直在努力跟她說話,荊天月其實挺想笑的,畢竟肖絨自己也不是什麼跟不熟的人就能說一大堆的個性。
最後肖絨放棄了,打開手機回別人的消息。
容謎看着車窗,貼著反光膜,其實她在看肖絨。
她和肖絨的身世被她的親媽刻意換了,像是把人生都置換了,肖絨把一盤爛棋下出了最好的結局,而她卻活成了骷髏。
甚至和這個人身處一室,都覺得心亂如麻。
「你要玩嗎?」肖絨把唐鯉推給自己的微信宮斗小遊戲給容謎看。
容謎看到上面寫着「你是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前寵妃,此時你要復寵,你會選擇——
A.搔首弄姿
B.假裝流產
C.勾引太監」
容謎:「……」
肖絨也才剛打開,微信消息還彈出來唐鯉新發的:「不玩不是仙海定潮人。」
「額……她、她還是個小孩子,就……」
肖絨百口莫辯,最後只能唉了一聲,關掉了。
結果容謎拿走了她的手機,自顧自地玩了起來。
肖絨乾脆看她玩,這個人每次選擇都很硬核,第一關勾引太監,第二步開始苟合,尺度之大讓肖絨都有點不好意思。
而容謎沒什麼表情,她身上有一股藥味,靠近就能聞到。
那隻貓從包里出來,趴在肖絨的膝蓋上,荊天月看了眼後視鏡。
覺得無奈,肖絨這樣的性格,不爭不搶,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她太容易接受現實了,哪怕知道自己可能走另一條路。
……
貓被捯飭了一遍,渾身香噴噴地被容謎抱了一路,荊天月當了全程司機,把人送回去的時候接了個電話,肖絨把容謎扶下車。
容謎說了聲謝謝,肖絨剛想說不用,結果聽到容謎說:「我不喜歡你跟天月姐姐一起。」
肖絨愣了。
「我很喜歡她,是她把我救活的。」
容謎的聲音不太好聽,總覺得像是撕拉的那種,尖不像尖,鈍不像鈍的。
肖絨不知道該說什麼。
容謎又說:「我都知道。」
肖絨看向她,她們一個低頭一個抬眼,命運讓她們兩個在各自的世界顛沛流離,此刻卻又心平氣和地站在一起。
「你很倒霉,」容謎看着容家燈火通明的別墅,覺得像一個冰冷的停屍房,「卻又很幸運。」
長輩們無聲的拉扯其實是在以吞噬小輩的血肉為計量。
容謎早就清楚自己的本質不過是虛假姐妹情誼里制衡的棋子,容謹能容忍自己在她眼皮子底下待了那麼多年,不過是牽制容箏。
牽制這個蠢人無聲的計較,卻把最寶貴的送入虎口。
自己也沒辦法全身而退。
有車燈掃過來,肖絨轉身,容謹剛回來。
她下車,看到肖絨,再看到容謎,皺了皺眉。
也隔了挺久了,肖絨發現容謹的氣質都變了,她不像是那天晚宴看到的那個樣子,溫柔的長輩。
有一股有內而發的不怒自威,哪怕相貌含柔,卻沒辦讓人忽視她的氣度。
「小謎,你怎麼在這裏。」
高跟鞋的聲音由近及遠,肖絨看向容謹,聽到容謎說:「我出來看容淮說的貓。」
「已經很晚了,你一個人出來,腿還好嗎?」
剛才在寵物醫院肖絨看到了容謎的腿,套上了鞋子,她走路如果再正常點,其實看不出來。
但是她可能真的很少走動。
不然怎麼走路都像是在掙扎。
「我很好。」
容謎抱着包,轉身往裏走,她走得很小步,走之前還看了眼裏車邊還在打電話的荊天月。
荊天月沒看她,似乎在和電話那邊的人說什麼。
容謎當然知道,關於盛恆,關於秦冕,關於楚妍,關於小三和小三的鬧劇,纏繞在荊天月身上的那些骯髒藤蔓,這麼多年,這是一份她在背後送給恩人的禮物。
而對方可能永遠不知道。
容謹眯着眼看容謎的背影,最後目光還是落到了肖絨身上。
肖絨身上還有酒氣,她穿得很隨意,只不過隨隨便便站着都惹眼。
淤泥開出來的花,純凈得不染塵埃,是個奇迹。
容謹笑了,沖肖絨伸出手,「你好,容絨,我是你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