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無信2

南風無信2

【2】

凃錦的是白色的翻蓋手機,那年流行音樂手機,插個耳機坐在公交車上凝望遠方就可以充當女明星。

「哎凃錦你這貼紙哪買的啊,還挺好看,帶閃的嘿。」

一隻手伸過來,坐在凃錦邊上的票票想要拿過來看看,凃錦頭靠在車窗上回消息。

不給她看。

票票:「小氣死了。」

開車的胖女人一頭捲髮看了眼後座三個女的,一個搔首弄姿還在拍照片,一個盯着手機,最小的票票鼓著臉。

「你能有凃錦能耐嗎,男人心甘情願給她花錢。」

這幫人一直跟着陳姨幹活,也就凃錦業績超群,把自己捧上了沒點錢搞不到的級別。

最近似乎越發得意,釣男人也得心應手,就是老玩手機。

小虞很少跟凃錦發短訊,她覺得一毛錢一條短訊老貴了。

那年的手機□□登錄也很麻煩,凃錦覺得她一小年輕還沒自己趕潮,辦了個親情網一塊錢無限打因為小虞的小靈通充電很慢又沒具體操作進去。

-晚上到。

凃錦看向窗外,天兒冷,都飄起了細雪,南方很少下雪,她二十歲的時候在東北待過一陣,見過大雪。

小虞說她沒怎麼見過下雪,而且太冷,掃雪也很麻煩。

這個人沒有半點浪漫,才剛成年就活出了半截入土的味道。

凃錦握着手機,白色的步步高音樂手機,小虞偶爾會拿着聽音樂,一邊聽一邊在凃錦的廚房做飯,凃錦偶爾拿走一隻,站在小虞邊上打擾對方。

不過貼紙倒是小虞貼的,那種滴膠的愛心,各種顯眼的顏色,居然也不土。

貼的時候凃錦問她這玩意哪來的,小虞答:「店裏的妹妹給我的。」

蛋糕店的學徒不止小虞一個,她也不是年紀最小的,還有初中畢業就沒念的,凃錦之前買蛋糕的時候見過。

圓臉的姑娘,眼睛很大,聲音很甜,會開玩笑地喊小虞老哥。

「妹妹?」

凃錦說得陰陽怪氣,小虞手上的一顆紫色愛心貼歪了,她無奈地抬眼,「不如你這個情妹妹。」

凃錦:「我比你大。」

小虞看了眼凃錦大開的領子,大冬天也不嫌冷,「是你大。」

凃錦哼了一聲。

想到這裏,凃錦露出一個笑來,票票坐在她邊上,瞧見凃錦的樣兒,欸了一聲,朝她打聽:「姐,之前來找你那個小老闆,模樣挺俊的,你現在不搞是想從了人啊?」

凃錦轉頭,想到對方說的小老闆,是有點錢,長得也不錯,死了老婆,留下一個崽兒。

結婚也就是當后媽,不過在這行待遇算不錯了,起碼有人肯娶,只要她敢嫁。

「哪有這麼好的事兒。」

凃錦當然知道,她腦子裏出現了小虞的臉,她走的那天小虞送她到路口,那輛自行車破破爛爛,騎到一半還掉鏈子,小虞就拉着倆人一起走的。

「早點回來。」

小虞當然知道她要去做什麼。

她什麼都知道,卻也什麼都不問。

凃錦回頭,只覺得這個人像一棵松,巋然不動,什麼都影響不到。

偏偏被自己勾引到了。

鬼迷心竅,那我是那個鬼嗎?

那天天很早,陳姨在城東的槐樹下停車等她,小虞只送到路口。

晨霧裏凃錦回頭看,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樣的人,看起來是要做大事的,我好像配不上。

明明現在的小虞不過是小鎮里一個長得不錯的窮姑娘。

一無所有,一件襯衫洗了又洗,梅雨天裏帶着餿味,沒有烘乾機的家裏,只能期盼太陽出來。

「要我說啊,那個老闆也不錯,就是給人當后媽,有啥的。」

坐在最那邊搔首弄姿的叫李小麗,和凃錦的豐腴比起來還差點,只不過天生一副好嗓子,□□也不錯。

她和凃錦歲數差不多,早年也要死要活,遇到過想真心在一起的男人,結果被對方搞大了肚子,人跑了。

索性死心了,再碰到人,也不動心。

每天跟陌生人撩騷。

凃錦:「那你怎麼不去當啊。」

李小麗:「人大老闆看不上我啊。」

票票:「就是,凃錦姐這張臉,可貴了。」

凃錦入行那麼多年,能從相貌上贏過她的很少,這一行吃青春飯,到年紀了要麼從良了,要麼就是自己繼續找小姑娘繼續幹下去,半老徐娘也要混口飯吃。

凃錦也不是沒碰到過別人問她為什麼有手有腳不幹點別的。

這話等於沒問,被她潑了酒,一句關你屁事給趕了出去。

她沒想過嗎?想過的,天橋底下貼膜的,擺攤的,賣水果的,修手錶的都比她體面。

可她早在那年被親爹賣了的時候就死了。

一具屍體要不要體面,活成殭屍,差不多就得了。

混口飯吃,怎麼混不是混?

凃錦摸了摸自己的臉,想到小虞濃霧裏揮手的身影,突然覺得眼眶有點酸。

這是想嗎?

小虞白天上班,臭弟弟被她扔到了對門奶奶那,給了一盅排骨湯當感謝。

蛋糕店其實不怎麼忙,她一專門做訂單的,每天就是站在玻璃窗里表演怎麼做蛋糕。

今天做的訂單是一小姑娘十八歲生日,屬豬的,說要可愛點,照着網上找的圖片那種。

老闆一般不在,最近二胎,養著。

「老哥你喝不喝啊?」

收銀的圓臉姑娘的塗着藍色的眼影,說學的是台灣電影里的女主角,小虞覺得有點難看。

但她也沒說,看着那杯東西,「這是什麼?」

「新調的巧克力奶茶,你要不要試試。」

蛋糕店還賣奶茶,只不過沒什麼人買,老闆不在的時候小虞自己會試着做做。

不過她不愛喝。

「我喝水就好了。」

小虞戴着帽子,劉海和頭髮一起被帽子罩着,露出整張臉來,五官精緻,做事的時候都讓人看花眼。

其實不少路過的人都會看幾眼。

誰都知道這家蛋糕店的蛋糕學徒挺漂亮的。

只不過小虞一下班就戴着鴨舌帽,所有的漂亮都攏到了陰影里,像是遇到特定的人才會展開。

說完小虞伸手拿走了一邊的保溫杯,仰頭喝了一口水。

她這人高個兒長腿,鎮上流里流氣的男青年看到她都躲著走,似乎是以前鬧過矛盾。

收銀的姑娘以前和小虞對面學校,雖然差了好幾歲,但好歹也聽過對方的名字。

虞期,名字都難寫,比自己的曹梅好聽多了。

「那我給你倒點水。」

小姑娘的仰慕總是沒由來的,這跟性取向沒什麼關係,小虞也隨她。

晚上的時候店裏沒什麼事兒,蛋糕也都取走了,小虞在後面洗手,整理一下材料。

外面下雪,對面的格子鋪彩燈一閃一閃,快聖誕了,歌都提前放。

街上還有早戀的小情侶挨在一起走。

店門被推開,高跟鞋的聲音篤篤的,曹梅抬眼,看到一個穿着白色毛呢的女人走進來,挎著一個皮包,一頭波浪的捲髮泛紅,洋氣得不得了。

「您好……」

「虞期呢?」

凃錦在老地方下的車,琢磨著小虞還沒下班,就過來了。

她的眉毛畫得細長,往上揚起,似乎要挑出命里的不低頭來,看人的時候明艷動人,曹梅越看越覺得自慚形穢,啊了一聲,「在裏面。」

她喊了一聲老哥有人找你。

小虞從裏面出來,她剛把帽子摘了,碎碎的劉海在眼前蓬起,看到凃錦的時候眉眼彎起,「你怎麼過來了?」

凃錦:「剛回來。」

小虞轉頭對曹梅說:「我先回了,關門的事兒拜託你了,你夠不著就拿那個門栓。」

曹梅哦了一聲,看着兩個人相偕走了。

路上還飄着雪,不過不大,地上早就積起來了。

凃錦挽著小虞的胳膊,「想我沒啊。」

小虞:「想。」

「怎麼想的?」

小虞:「你吃晚飯了沒?」

凃錦:「中午吃的還飽著呢。」

「吃什麼了?」

中午是大餐,亂七八糟什麼都有,還喝了點酒,其實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好胃口。

那種場合無聊透頂。

小虞:「我燉了排骨湯,等會喝口吧。」

凃錦:「這麼好?」

小虞笑了笑,她的手抓着凃錦的手塞在自己的兜里,慢吞吞地走回家。

小鎮的屋頂都被白雪覆蓋,樓底下還有小孩堆的雪人,小虞路過綠化帶,伸手抓了一把雪塞進凃錦的衣領,下一秒自己跑了。

凃錦罵了一句娘,想追上去但是礙於高跟鞋,只能站在原地盯着小虞。

小虞到底還是回來了,被凃錦張牙舞爪地罵了一頓,自己笑出了聲。

「我把那小子塞回去睡覺,你先上樓。」

凃錦嗯了一聲。

還沒九點,外面卻很安靜,可能是細雪加大了這種安靜,凃錦推開門,有種回家的感覺。

沒過一會,小虞來了,她帶了一個小鍋,自顧自地廚房生爐子。

炭火的小爐子,排骨湯在砂鍋里,還有個小碗,是糖醋排骨。

凃錦踩着拖鞋過來,看了一眼:「這麼葷,過年呢?」

小虞坐在小凳子上,抬頭看她,窗戶沒關好,冷風漏進來,細雪都要飄進來。

小虞看人的時候很認真,她眉眼掛着笑,「算是吧。」

「以前都沒看你做。」

「因為沒看你吃過。」

那天酒後的絮語,凃錦只有片刻的印象,只記得自己被人背起,長而彎折的弄堂,冬夜的冷風窸窣吹過脖頸,她和另一個人溫度地貼近。

有人說:「那回家吧。」

炭火蓽撥,這玩意現在有點少,基本都是蜂窩煤,也不知道小虞哪裏搞來的。

排骨被燉出了咕嚕聲,算是熱了一遍,小虞盛了一碗湯,凃錦:「你喂我。」

小虞餵了。

「怎麼樣?」

凃錦看着這張年輕的臉,還沒二十,但比她當年被賣的時候還大一些。

小虞其實挺有腦子的,學什麼都快,蛋糕學徒沒幾天就出師了,她說還想學點別的,自考上大學。

這樣的人,這樣的骨相,凃錦想到以前天橋底下算命的,做小姐的其實更相信這些,本來入行就是虛無縹緲的得過且過,還夢想被人帶走,從良。

那老頭說她命里有一劫,生死劫,其實是兩劫。

被賣的那天其實也下雪,她哭着說不要,可是除了她家裏還有好幾個孩子,除去男的,長女金貴,么女惹人疼,只有老二,不疼不癢,賣了賺錢。

那天她就死了。

可現在她又覺得她活了。

小虞放下碗,嘆了口氣,「你怎麼哭了。」

她伸手去擦凃錦的眼淚,指腹溫熱,最後被人咬了一口。

她們彼此擁抱,在寒冷的冬夜,像互相取暖的兩隻動物。

「糖醋你還沒吃呢。」

小虞小聲地說。

凃錦的手摟住她的腰,「肯定太甜。」

她其實早忘了在家過年的滋味,過年是這一行最落寞的時候。

嫖客也有家,□□確實湊出來的窩,被搗毀的話叫淫窩。

她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個地兒,騙回來一個想要沉淪的對方。

這個時候卻覺得羞愧。

小虞卻有點委屈:「不會吧,我自己吃酸甜正好啊。」

凃錦一口親在她的下巴,「你說了不算。」

小虞說那好吧,等會你記得洗碗。

凃錦:「不要。」

最後的碗還是小虞洗了,她身上有股蛋糕的香味,甜齁齁的。

凃錦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劇,台灣偶像劇,姐弟戀,男主角看上去比女主角小了十歲。

凃錦:「不錯。」

小虞看了眼:「是挺帥的。」

隔了好半天,凃錦突然說:「如果你是男的就好了,我都想嫁給你。」

小虞半天沒說話,直到片尾都放了,她才抱住凃錦,說——

「指不定過幾年同性戀也可以結婚了呢。」

凃錦翻了個身,倒進小虞的懷裏:「美的你,我才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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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首歌《無問》-毛不易

唉我也到了讀者看我文長大的年紀了……不敢置信!!!

明天是月絨的番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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