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
【95】
荊天月這一口親得蜻蜓點水,但也不是沒人看到。
周洲扶了扶額,泡泡倒是習慣了,看着荊天月走過去把肖絨拉起,道具的劍被工作人員拿走,兩個人的裙角都有些臟,身上滾著一些草屑。
做造型的還在盡興儘力整理,副導演過去講下一幕的戲,肖絨一邊聽一邊補妝。
周洲還挺感慨的,「感覺跟做夢一樣,當初跟組的時候我怎麼都沒想到會有今天。」
荊天月跟肖絨在一起以後人脾氣明顯好了不少,她本來就是無法無天還心軟的貨色,熟悉的人能看清她的本質,當年的枕邊人卻毫不猶豫地捅她一刀。
導致她那點暴躁變本加厲,面容的艷變成了煞,總是讓人不敢接近。
最明顯的就是拍方導電影那會。
私底下煩躁得很,一杯水都要挑三揀四,更別提還有每次對戲都讓她着火的江格心,導致助理也跟着火急火燎的。
洪則不是每天就在,導致周洲每天都膽顫心驚。
肖絨來了之後明顯好了不少,不得不說,荊天月拿肖絨沒辦法。
那時候就初具端倪。
現在更是寵得明目張膽。
「絨崽喜歡荊老師很多年了,如果是我做不到的。」
泡泡搖了搖頭,片場來來往往的人很多,肖絨在拍戲的時候特別認真,她這個人身上有股執拗。
很難說清楚,工作上執拗,知道自己沒什麼天賦就死里練,那麼多的工作也沒壓倒她,有時候在深夜的機場里還能提醒差點要打盹過去的周洲。
能遇見這樣的藝人是做助理的幸運,肖絨根本沒架子,身上有很多普通人的特質,除了臉不會讓人覺得遙遠。
就像現在,導演講戲的時候給她示範動作,她的神情都很專註,壓根沒注意到荊天月看她的眼神。
劇組的工作人員聚在一起聊天,有些一開始還不相信荊天月跟肖絨是真的那種有感情。
畢竟成年人的世界裏談情說愛太過奢侈,日復一日的奔波里,大多數都是排解寂寞,隨便談談。
而明星嘛,仗着有後台仗勢欺人的也多,被包養也是常態,有些壓根是對外面營銷的情侶,要說真,真的難得。
在組裏看得更清楚,日常兩個人的互動不少,只不過親昵也算是同性之間常有的。
有些新合作的還不算特明白,等公開以後再回味,覺得早就那樣了。
「這場戲是薛疾臨走前跟紀匪最後一場對練,唉就是氛圍,你們知道吧,薛疾是不舍的,紀匪還不知道。」
導演戴着鴨舌帽,講戲的時候手舞足蹈,還跟武指示範了一下,但是毫無美感,惹得攝像都笑了。
「紀匪你要有點氣急敗壞,」導演繼續說,「唉不用我說荊老師也知道吧。」
荊天月抱臂站着,點頭。
「肖絨呢?你清楚了嗎?」
「下一幕還是再來切磋,薛疾是用了真本事的……」
肖絨聽得認真,幾縷碎發貼著臉頰,沾了點水,有點細微的狼狽。
草屑還沒完全拿掉,為了下一場準備。
「但是她內心百感交集,這個情緒……你……」
肖絨:「我試試。」
重新就位,開拍的時候紀匪站在離薛疾幾步的距離,似乎在想師姐是賴著還是滾出毛病了。
她走近,一聲師姐還沒說出口,腳踝被人抓住,劍氣撲面而來,下意識地去擋,劍影里又交手數招。
這壓根不是切磋!
紀匪瞪了薛疾一眼,她那相貌生得極好的師姐看着她,眼神卻不像平日裏的弔兒郎當。
「小師妹,再來!」
她們同出一門,招數一樣,紀匪的劍法都是薛疾手把手教的。
薛疾其實是個好老師,在修行上壓根不吝嗇,傾囊相授,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彌補那個三天兩頭閉關出關就像出殯的師尊。
雨越下越大,兩個人也沒施法讓雨淋不到自己身上,只剩雨幕里的劍意。
紀匪覺得師姐今日特別反常,可是她問不出口。
薛疾很清楚這是自己最後一次運用宗門的術法了,她做了決定,從此以後這山門,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被她補得更破破爛爛的小徑,都與她無關。
這種最後的孤憤和不舍使得她的劍意更上一層樓,長劍爭鳴,震得紀匪虎口都疼。
眼看着劍氣撲面而來,她咬咬牙,使出渾身解數,在最後關頭居然突破了新的一層。
而撲面的劍氣卻收了勢,她眼睜睜地看着薛疾被自己的劍氣揮倒。
她茫茫然地伸手,最後被薛疾擁入懷中,倒在大雨傾盆里。
周麥看着監視器,戚絮嘴裏含着糖,說:「又要重拍了。」
她也沒換下戲服,那張臉的氣質妝容放大了無數倍,湊近的時候幾乎讓周麥無所適從。
周麥看了各個機位里的畫面,也覺得欠缺點什麼,導演就已經喊了咔。
荊天月把肖絨拉起來,這場戲髒兮兮的,她有點嫌棄。
人工雨停下,助理圍了上去,導演的大喇叭嗡嗡嗡,肖絨覺得耳朵都被震得疼,被荊天月往邊上拉了拉。
「肖絨你抱得太用力了,太綳,力道要輕,她眼睛閉着,想到的是她小時候,抱着娘親的畫面,就抱着媽媽的感覺你知道嗎!」
導演一嗓子還帶着東北腔,肖絨點點頭。
荊天月看她有些空的眼神,心疼湧上來,抱了抱她,「也不一定是媽媽,薛疾人生里第一個別離就是生母的離世,她只是留戀那種第一個而已。」
她劇本都看完了,其實肖絨的戲份她也倒背如流。
肖絨被荊天月抱着拍著肩安慰,她閉着眼,「我知道了。」
拍戲最折磨的就是一個鏡頭反反覆復拍,又拍了好幾次,要麼是雨量太大要麼是畫面不好看,要麼是妝給我再整慘點之類的,還有劍掉地上的位置不對云云。
紀匪被拽過去的時候神色茫然,薛疾卻在大雨里擁住了她,她們躺在草上。
從第一年入山門開始,她喜歡這裏,看着師父帶來一個又一個弟子,人總是想要點唯一。
後來師弟師妹被迫剩下唯一的紀匪。
她養大的紀匪。
薛疾抱着紀匪,人生頭一次那麼輕鬆,她太久沒和人擁抱了,上一次還是百年前娘親含恨臨終前的擁抱。
從溫暖到冰涼。
最是人間留不住。
紀匪是她精心培養的一株花,日日夜夜用心頭血澆灌。
她願意把最好的都給她,包括這個被人嫌棄的破落宗門。
師父沒能做到的恢復榮光,她薛疾願意做作料,推紀匪一把。
等這場雨停,等今夜過去,世界上就沒有紀匪的大師姐了。
紀匪能感受到無端的悲涼,卻不知道原因,她輕輕地喊了一聲大師姐。
監視器里荊天月那張化得格外素凈卻還是掩蓋不了艷氣的臉跟肖絨的臉雙倍疊加,看得監視器後面的周麥都覺得滿足。
荊天月的演技自然不用評價,她的六十分都比別人的九十分強,而肖絨顯然更入戲,臉上細微的表情都牽動着故事感。
閉眼再睜眼都足夠讓人驚艷。
「唉被小師妹打得人家胸口好疼喔。」
薛疾扯出一個笑。
紀匪沒鳥她的胡言亂語,卻也知道她有傷在身,起身的時候伸手去拉她。
薛疾抓住那隻手,站起來的時候靠在紀匪身上,故作踉蹌地回去。
「師妹能突破四層真是太厲害了。」
「師姐不要再取笑我了,你都已經……」
薛疾欸了一聲,「我出師這件事還是要低調。」
她挨着紀匪,親密得像是以後都會如此。
分別的時候她喊了一聲紀匪的名字。
紀匪回頭,「大師姐有事要與師尊商議么?」
薛疾頷首,沖紀匪說:「珍重。」
紀匪覺得薛疾莫名其妙,沒搭理她沒頭沒尾的話,轉身走了。
薛疾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看着這空渺的修行之所,笑着搖搖頭。
有些分別就是簡單的場景,隨口的一句話,有些人,一生都沒法再見到了。
肖絨渾身濕透,荊天月也好不到哪裏去,她倆今天的戲拍完就回酒店。
泡泡送薑茶進來的時候肖絨剛吹完頭髮,床上還趴着玩手機的荊天月,她啊了一聲,反而是荊天月頭也沒抬,說:「泡泡啊,晚上的車你給我安排一下。」
「晚上?」
「晚飯的點吧。」
泡泡哦了一聲。
肖絨知道她不敢多問荊天月,補了一句:「我回趟家。」
隔了半天泡泡才反應過來肖絨說的家。
之前肖絨自己一個人回去,說什麼也不肯保鏢,就是這個地方的,那個家啊。
她其實對肖絨的家庭印象不好,按理說藝人的財產她也不能多問。
但是很多事情都是她給肖絨做的,包括給家裏打錢。
肖絨本身就沒什麼積蓄,但是她自己開銷其實不大,也沒什麼很燒錢的興趣愛好。
幾乎都餵給了家裏的親戚。
泡泡走後肖絨倒了杯薑茶遞給荊天月,她坐在小墩上,下巴靠在床沿,「你要和我一起嗎?」
荊天月:「丈母娘還是要見的,雖然是假的。」
她說得特別自然,眼鏡鏈因為手指戳屏幕而晃動,室內燈不亮,窗戶拉得很緊,還有剛洗完澡的香氣。
肖絨又往前靠了靠,挪動下巴的姿勢像個小狗。
「丈母娘?」
荊天月捏了捏她的臉,「好吧,那就是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
肖絨還想說什麼,被荊天月捂住了嘴,「我想想啊,帶幾個保鏢,唉搞得像是我是惡霸,強搶民女。」
肖絨被捂著嘴,唇瓣頂着荊天月的掌心,眼神都是無奈。
「這個地方有什麼好吃的?你愛吃的?」
荊天月鬆了手,撐著臉問肖絨。
肖絨爬上了床,往裏滾了滾,「紅糖糍粑?蓮子糕?葫蘆餅?……」
她其實很難回憶起來到底什麼好吃,小時候就沒怎麼吃過很好吃的東西,有的吃就不錯了。
舔酸奶蓋是最快樂的時候。
「熱量爆炸啊。」
荊天月把手機一丟,抱住肖絨,「那我們睡一會就出發吧。」
她其實還可以,但是肖絨看着累,掉威亞的強度比她高,更別提倒下的戲拍了二十多遍。
肖絨嗯了一聲。
室內安靜無比,她突然說:「我之前唱插曲的時候不明白詞為什麼那麼寫。」
荊天月:「?」
「今天拍戲才明白,薛疾這個角色骨子是悲情的。」
「你怎麼突然小論文了?」
荊天月笑着說。
肖絨扭了扭,「就是感覺很傷心,她連離開有種漫不經心的鄭重,紀匪回憶起來,會覺得很難過吧。」
「如果當初好好道別就好了。」
荊天月覺得挺新鮮的,「看來這個角色深得你心。」
肖絨啊了一聲,「只是覺得她可憐,一會又覺得她不用被可憐。」
荊天月:「好了好了快睡覺。」
肖絨抱住她的胳膊:「我只是覺得……」
覺得什麼呢?她又不知道怎麼說了,只是拍戲代入的一瞬間心裏很難過,分別的痛苦。
那我自己呢?
我的養母這麼多年對我的好,也只是因為被人託付嗎?
大概是她還睜着眼,傻乎乎的,荊天月親了親她的眼皮,「不許再想了。」
「反正一直有我,也不會和你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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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首歌《一生獨一》-盧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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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其實絨的家庭這個早前就埋過,本來沒打算揪出來寫
畢竟真的好狗血,不過這本和我以前的風格相比本來就很失真,乾脆就順着寫下去了。
個人也偏好絮絮叨叨的家長里短)
可能人物突然太多會記不清)唉還有新讀者說我文風很悲傷哈哈哈這本還好啦不過我一直就這個吊樣555
總之謝謝大家看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