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是意外

倪裳瞪了陳鴻一眼，收回了捕影法繩，但是這個自然的舉動又讓她瞬間猶疑起來。

這次，明明是要帶走他的，為什麼有點不大捨得了？

像朋友一樣，坐在一起聊天，這種經歷，倪裳從不曾有過。

如今她感受到了，並在內心深處泛起了一抹很久遠很久遠的模糊回憶。

那是來自於上輩子的。

自從成為執法者之後，她便沒有了自我。

執法者的待遇很高，但犧牲也很大，她要喪失社交、戀愛的權利，為的就是不能有太濃烈的感情，杜絕徇私枉法的可能。

這些，陳鴻是不會知道的。

倪裳也沒有打算說。

陳鴻望向了殯儀館深處。

自己的身體，應該已經被燒成灰燼了吧？

倪裳看着他的神情，明白他的心思，柔聲說道：「你自己的身體，已經死亡了太久了，機能消失，你就是想回去，也回去不了。明白嗎？」

「明白了。」陳鴻深深的垂下了腦袋，喟然嘆道：「能親歷自己的身體被火化，也是一種別緻的經歷，就是跟別人說的話，不知道別人會不會相信。」

「這些經歷，到了影界，你會全部完了。」

「你這個人極其掃興，總是在別人煽情的時候說無情的話。」

「實話。」

「喂，影界中住的是影子，現實中活着的是人，那夢境裏的存在呢？」

「我跟你說了，我不叫喂，我叫倪裳！」

「你不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傻么？都什麼年代了？」

倪裳怒道：「我死了很多年了！」

陳鴻微微一撇嘴：「哦。」

倪裳大怒：「你那是什麼表情？！」

「這身體是田雨的，表情也是他的。」

「神情是你自己的！」

「好吧。」陳鴻摸了摸鼻頭，問道：「你長得這麼好看，為什麼要一直故作兇狠呢？」

「你少拍我馬屁，沒什麼用！」倪裳雖然這麼說，但臉色還是稍稍有些紅暈，她道：「我不兇狠，怎麼讓你們這些不聽話的影子受到震懾？」

「這……」陳鴻覺得十分好笑，道：「你還是說說夢境的事情吧。」

倪裳哼了一聲，說：「夢境不住什麼東西，活着的人的意識是有主意識，活人在現實世界都會做夢，夢中的有主意識到達的地方就是夢境。」

「哦，意識進入夢境的話，還能回歸肉體，也就是醒來。但如果意識進入了影界，就不能回歸肉體，也就是死亡了。」

「對，這就是做夢和死亡的區別。」倪裳道：「你還有別的問題嗎？」

陳鴻想了片刻，扭頭說道：「有。」

「問！」

「為什麼昨天夜裏你穿的是白紗，今天穿的是黑紗？你是特意為了給我送葬嗎？謝謝，我好感動啊，畢竟咱們才見過兩次，沒什麼交情。」

「誰特意給你送葬了？」倪裳哭笑不得：「影捕是分晝夜的，一個轄區之內，白天裏有一個影捕，夜裏又有一個影捕，我就是這個轄區里的夜捕。晝捕是黑髮黑紗，夜捕是白髮白紗，這是規定，你少自作多情！」

「那現在是白天啊。」陳鴻愕然道：「你難道還晝夜兼職？是你們的工資少嗎？」

倪裳漲紅了臉，陳鴻發現她很容易臉紅，外表冷峻，其實是個可愛的人。

這個可愛的人不滿的說道：「還不是因為你！？我怕晝捕發現你的身份，給獵影者發佈協捕令，對你進行無差別的獵殺，所以才頂替了他的班，你少不知道好歹了！」

陳鴻怔了片刻，真誠的說了聲：「謝謝。」

「這，這倒不用……」倪裳突然有些難為情了。

她難為情的樣子才像是一個可愛女生該有的樣子。

些微的怯懦，些微的羞澀。

其實，她本就是一個可愛的女人。

只是很多年過去了，她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或者任何一個影子，甚至任何一個同事說過這麼多話。

這些話，就像是光和熱，漸漸消融著寒雪冷冰。

她在死後，進入了影界，消除了記憶，通過了影界的考試選拔，成為了一名影捕，生前的種種，她已經全然都不記得了。

可是現在，在這車裏，兩個人，兩個已經死了的人，享受着那些慵懶的陽光，婆娑的樹影，颯颯的涼風，竟是說不出的舒服。

這，大概就是生前的狀態吧，怪不得有那麼多的意識不願意去做影子，要留在現實，倪裳暗暗的想。

「唉……」陳鴻突然幽幽的嘆了口氣。

倪裳不由得問道：「你又嘆什麼氣？」

陳鴻低頭說道：「我沒有什麼問題好問了。」

倪裳道：「那你也不用嘆氣。」

「沒有問題可問，就要跟你動手了吧？我不想去影界裏等著被消除記憶，想想就覺得很難受，當然會忍不住嘆氣。」陳鴻看着窗外，留戀的神情溢於言表：「我是真的，真的不想離開。」

倪裳看着他的神情，於心不忍，突然說道：「其實現實世界的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哪有影界的影子過得輕鬆自在，幸福和睦？你去了影界之後，一定會喜歡上那裏的。」

陳鴻冷笑道：「你根本沒有資格評論現實世界的人和事。因為，你已經忘了現實世界，現實世界也拋棄了你，我不一樣。」

倪裳眉頭蹙起：「你真是頑固！有個事情，我可以告訴你。」

「什麼？」

「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嗎？」

陳鴻啞然失笑道：「說起來挺丟人的，酒後失足墜落，摔死了。」

倪裳卻搖了搖頭：「是有人把你從露台上給推了下去。」

陳鴻腦海中「嗡」的一聲響，就像是寂靜的年夜，驟然出現的炸裂煙花，又像是睡熟中，被人用力敲了一棒。

「你，你再說一遍！」陳鴻定定的看着倪裳。

倪裳被他看的心裏發毛：「你，你怎麼了？」

陳鴻嘶聲問道：「我，到底是怎麼死的？是意外，還是被謀害？」

倪裳緊緊咬着嘴唇：「是我多嘴了。其實去了影界之後，你的記憶會被消除，知道了也沒有意義。」

「我明白，就是想在去影界之前，了無遺憾，希望你看在我救過你一次的份兒上，告訴我實話，我不是意外死亡，對吧？」

「是的……」

「那是誰害的我？」當時家裏，除了父母之外，只有韓雙偉。

不，不會的。

倪裳沉吟不語。

「是韓雙偉殺了我，對不對？」陳鴻自己說了出來，他的聲音很淡漠冷靜低沉，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

倪裳猶豫着，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是的，所以，現實世界的人未必都是可愛的，有些事情也不值得你留在記憶里。」

陳鴻覺得心口沉悶，好似壓着千斤巨岩，快要窒息了，他捂著胸口，緩緩問道：「這件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們能通過影界的前生今生簿，查到所有人的死因，不會有錯，我特意看了你的。」

「原來如此……」陳鴻笑着點頭，手已經開始瑟瑟發抖。

他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到，人心竟然會險惡至此地步！

那可是自己交往了二十多年的朋友啊！

為什麼？

到底是為什麼？！

「現在離開的話，你就沒有遺憾了吧？」倪裳看着陳鴻的樣子，擔憂了起來，自己怎麼就多了一句嘴呢？

陳鴻獰笑道：「你如果不說出這件事情，我還算是沒有遺憾，你說了這件事情，我的遺憾可就大了，大到我不會跟你回去影界的！」

「砰」的一聲響，陳鴻已經打開車門，沖了下去。

倪裳呆了一呆，暗罵自己笨蛋，也連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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