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厭世的心理醫生
陳鴻嘆了口氣，盯着陰鬱的褚源良久，才緩緩說道：「你知道嗎，我為了留在這人世上，寧願以別人的名義存在，寧願活在別人的體內，寧願見不得光，寧願沒有影子。我為了活着，要拼很多次命，要次次死裏逃生，要不斷的賺錢，要接觸我不願意接觸的人，要做我不擅長更不想做的工作。你這樣年輕，卻只想着去死，還要帶着你弟弟一起去死，我真不明白。」
褚源突然直視了陳鴻的目光：「那您不會覺得辛苦嗎？」
「我是很辛苦啊，可是辛苦就是活着的本質，如果不用辛苦就能吃好，睡好，那跟豬有什麼分別？」
「如果我是豬就好了。」
「早上，一個美麗的女子遇害了，她想活下來，但是兇手不給她機會，她為了活下來，連做夢都在到處求救。這種事情，我想你是不會明白的，但我覺得你弟弟可能明白，如果真想死，你自己去死就好了，別決定你弟弟的命運。」
褚源抬頭，再次直視陳鴻的目光：「田醫生是不是也覺得我自私？」
「是。」
「果然是這樣。」
「其實你不想死的。」
「為什麼您會這麼覺得？」
「如果你真的想死，你怎麼不進引渡漩渦呢？」
褚源瞪大了眼睛，驟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麼，又像是想起來了什麼，她的臉色變得煞白，眼神中的驚恐慢慢的溢了出來，頭髮上生出了一層水汽，漸漸的，還有水珠滴落，她嘴裏喃喃說道：「引渡漩渦？那個飄出來蘭花香味，響着銀鈴聲的地方嗎？」
「是的，死了的人，都會變成影子，從引渡漩渦里去往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叫做影界。」
褚源的臉色一片黯淡：「我，是已經死了嗎？」
「是啊，你已經死了，但是你自己卻忘記了。」
自從褚源出現在門口，陳鴻就發現她是一隻影子了。
這也是陳鴻願意讓她進來的原因。
而且，除了褚源，還有另外一隻影子，就藏在門外，遲遲沒有進來。
褚源還在喃喃的說：「我已經死了啊，我得去影界啊。」
「在現實世界活不好，去了影界也一樣活不好，你嫌棄自己的一生，到了那裏，仍舊要過完自己嫌棄的一生。」
「那，那我該怎麼辦？」
「不如，我把你吸收了算了。」陳鴻獰笑起來。
「吸收我？」褚源愕然道：「什麼意思？」
「就是這樣。」陳鴻抬起了手掌，右手中的黑色漩渦顯現出來，一股巨大的吸引力扯住了褚源的頭髮，烏黑髮亮的長發如同黑色的瀑布，瞬間又化成一縷，朝着陳鴻掌心的漩渦涌去。
「啊！」褚源尖叫起來。
她渾身都瑟瑟發抖，眼淚和鼻涕一起流了出來。
她雙手按著桌子，拚命的跟陳鴻掌心中的吸引力抗爭着，她拒絕被吸進去。
「姐姐！」
一聲稚嫩的童音傳來，一個六七歲年紀的小男孩快步跑了進來，抱住了褚源的腰，從她身後露出驚恐的臉來，朝着陳鴻嚷嚷道：「你別！」
「好的。」陳鴻收回了右手，握成了拳頭，讓黑色漩渦消失了。
他本來也沒有打算吸收掉褚源。
只是嚇唬嚇唬她而已。
黑色漩渦的吸引力，他只發揮出了一成左右，否則，褚源早就已經不在了。
即便如此，褚源仍舊是被嚇得癱成了一堆。
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反而是她弟弟在不停的安慰她：「姐姐不哭了，姐姐不怕了。」
陳鴻忍不住嘆了口氣。
姐姐是個影子，弟弟也是個影子。
「你不是田醫生。」褚源終於鎮定了下來，盯着陳鴻說道。
「田雨已經死了，連影子都沒有了。」
「你，你不怕？」
「怕什麼？」
「你沒有進引渡漩渦，沒有去影界，就不怕有人來找你的麻煩嗎？」
「我怕，但我還是要活在這個世上。」
褚源沉默了片刻，說道：「那我和弟弟能留在您這裏嗎？」
「不能。」陳鴻苦笑道：「我自己也很危險，你們跟着我，將會更加危險。而且，我對面的鄰居，是個獵影人。見錢眼開的獵影人。」
褚源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你們走吧。」陳鴻說道：「祝你們好運，別被影捕發現。」
「謝謝你，田醫生……」
「我姓陳，是個律師。」
「再見，陳律師。」
「去吧。」
褚源牽着弟弟的手，消失在了黑暗中。
陳鴻自己坐在椅子上，良久，又嘆了口氣。
他累到了極點。
他趴在了桌子上，只瞬間，就睡著了。
……
孟瑤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已經夜裏10點了，他還沒有回來。
他明明說好了要回來的。
是警察還留着他嗎？
打他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孟瑤極度不安，她忍不住撥出了康晨晨的手機號碼。
「康警官，我是孟瑤，田雨的妻子。」
「我知道，有什麼事嗎？」
「田雨還在你那裏嗎？」
「沒有啊。」
「那您知道他去了哪裏嗎？他到現在還沒有回家，手機也打不通。」
「是嗎？你別着急，我的同事在保護他，我打電話問問我同事，看怎麼回事。」
「保護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有什麼危險嗎？」
「嗯，田醫生幫我們警局破了幾個案子，我們怕他遭人報復，不過你放心，我們輪流保護他，不會讓他有事的。」
「那你快點問問你的同事，看到底怎麼了。」
「好。」
康晨晨立刻給負責保護陳鴻的警員朱斌去了電話。
「老朱，你在哪裏？」
「我在田雨的診所外面啊，怎麼了老大？」
「田雨還在診所里？」
「是，他睡著了。」
「睡著了？」康晨晨一怔，隨即恍然道：「也是，他今天幫咱們了不少忙，累得夠嗆。」
「老大，我覺得這傢伙有病啊。」
「什麼意思？」
「他剛才一直在自言自語，嘟嘟囔囔的，還笑，說了好長的話，然後又嘆了好幾口氣，最後睡著了。」
康晨晨詫異道：「他都說什麼了？」
「我在外面，聽不大清楚，像是活着啊，想死啊，辛苦啊，什麼的，對了，有一句我聽的特別清楚，他說田雨已經死了，這傢伙，真有問題呢，說自己死了。」
康晨晨吃了一驚，他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這個心理醫生，可能真的產生了厭世情結。
不知道為什麼，康晨晨直覺莫名其妙的對這個並不很熟的心理醫生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也產生了極大的親切感，這親切感甚至有些類似當初跟陳鴻之間的那種。
康晨晨將這種情況出現的緣由歸結于田雨和陳鴻長得很相似，除了眼睛，還有氣質，甚至包括一些下意識的動作，一些說話的強調，一些不由自主露出的神態。
這是很奇妙的。
最好的朋友死了，卻又好像以另一個人的模樣復生了。
雖然康晨晨知道，田雨就是田雨，陳鴻就是陳鴻。死了的陳鴻，不會變成活着的田雨，但這並不妨礙他暗中把這個心理醫生當成朋友。
他不希望田雨出事。
「老朱，你幫我看好他，千萬不能讓他出任何意外。」
「老大你放心吧。」
「還有，那個韓雙偉可能還會出現。」
「我明白，韓雙偉要是出現，我一定不會讓他跑掉！」
「嗯，就這樣。」
掛了電話之後，康晨晨立刻又給孟瑤撥了過去：「孟瑤，我跟同事確認過了，田雨還在診所，他在睡覺。手機可能是沒電了。」
孟瑤詫異道：「他在睡覺？」
「對，他很累，辛苦了一天。」康晨晨斟酌著說道：「據保護他的警員反應，他自言自語的說些活着、想死、辛苦之類的話，接連嘆氣，還說出了田雨已經死了的話。我想，他是不是最近遇到了很大的壓力？」
「啊？！」孟瑤大吃一驚：「他，他想死？」
「從我同事那裏聽來的情況我覺得你要好好關懷一下他，他也需要你的關懷，他是個心理醫生，平時肯定是會接受到比較多的負面情緒，說不定會對自己產生不好的影響。我很擔心他。」
「那我去診所看看他。」
「我覺得現在你還是不去為好，他既然睡著了，就讓他好好的睡一覺吧，現在很晚了，你出去也不安全。昨晚上田醫生反覆叮囑我，要保護好你，就怕你有危險，所以，你還是好好待在家裏吧。」
「……」
掛斷了電話，孟瑤一陣茫然。
田雨厭世了？
自己要好好關懷他？
他需要自己的關懷？
那句「田雨已經死了」的話，他又說了？
他到底是怎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