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咖啡館里的鋼琴（2）
「他的父親，被剝腸開肚，弔死在一棵大樹上。滿地的鮮血引來了野狗的哄搶，甚至還有人去挖出心臟，只為了熬一鍋葯湯。」喬莉說着，撥弄了一下手中的咖啡。
顧小樂端著咖啡杯的手突然握緊了一些。
熬一鍋葯湯……
「那個時候的人們，骨子裏帶着的，是封建社會的思想和迷信。那些事情，都是常見的。小樂同學應該慶幸自己生在和平年代，沒有見到那些你想想不到的黑暗和人性。」
喬莉打開糖袋子，為顧小樂加了點糖和牛奶。
「那麼，那個富家子弟呢？」顧小樂忍不住問。
於是喬莉繼續講起了沒有講完的故事。
富家子弟的母親，被那些野獸拖進了一個屋子。
他聽到那些慘不忍睹的聲音，聽到了叫人窒息的尖叫。
出來的時候，軍人們衣衫不整，卻是不見母親。
在那些傢伙把家中洗劫一空之後，富家子弟跑到母親所在的房間。
他沒有看到絕望的母親，他看到的是三尺白綾，還有一具開始冰涼的身子。
富家子弟恨極了那些穿着綠色軍服的人。
他看到他們的旗幟，是一輪紅紅的太陽。
後來他加入了一個叫做共產黨的組織。
也是那時候，他知道那輪紅紅的太陽，代表日本。
那些軍人，是日本人。
是一群恐怖的魔鬼。
他用自己鋼琴家的身份，在中國各地彈奏鋼琴，然後搜集情報，為組織提供那些日本人的消息。
一九四一年，秋。
這一年，鋼琴家共產黨的身份被日本人發現。
那時他已經很出名了。
他們要求他彈奏一首日本的軍歌，否則就會立刻將他處決。
雖然知道即便演奏結束，他仍會被殺，但鋼琴家還是同意了。
所有中國人都罵他，說他貪生怕死。
卻渾然不知，他早已經把死亡放下了。
他的心中，有了一個天大的決定。
演出開始那一天，他在日本人群中看到了當年那個，把父親殘忍殺死，把母親拖進屋子的日本軍官。
他的決定更加堅定。
在演出剛剛開始，還沒過一半的時候，附近的村民聽到了一陣又一陣，震耳欲聾的轟炸聲。
緊隨而後的，是漫天黑煙。
他們看到那裏成了一片火海。
鋼琴家坐在火海之中，彈奏著鋼琴。
鋼琴聲溫柔到了極點。
村民們哭了，也知道自己想錯了。
等到火焰撲滅，看到的只有一片片的灰燼，還有一架被火焰溫柔親吻撫摸過的鋼琴。
「後來，鋼琴家的兒子將鋼琴修好，並在鋼琴家原來的家的地方，開了一家咖啡館。於是鋼琴的故事，就這麼一直傳了下來。」
喬莉喝下一口咖啡，側頭看了看鋼琴，「那一架鋼琴啊，是有靈魂的。所以咖啡館的主人，不允許有人去褻瀆它。」
「我可以去彈一下嗎？我不會褻瀆那一架鋼琴的。」心頭一根弦被莫名觸動，顧小樂突然放下咖啡杯，抬起眼定定望着喬莉。
喬莉挑眉：「小樂同學會彈鋼琴？」
顧小樂低頭，許久輕輕點頭：「會。」
他書架上的那些書，他鎖起來的那些寶貝，都是爺爺搜集過來的古老樂譜。
那張大白布下蓋着的，就是一家三角鋼琴。
那是爺爺送給他的，據說曾經被許多鋼琴家撫摸過，彈奏過。
彈奏鋼琴，將鋼琴聲帶到世界各地，讓無數悲傷的人聽那些溫柔歡愉的音樂，讓他們快樂開心起來，是他的夢想——爺爺幫助了別人，他也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幫助別人。
但是爺爺去世之後，家裏的經濟條件，讓顧小樂選擇了放棄追逐自己的夢想。
「我去問問店長。」喬莉摸了摸顧小樂的頭，起身離開。
不多時她回來，對着顧小樂點點頭。
顧小樂側頭，看見有服務員將那圍欄打開，對着他微微笑了起來：「歡迎。」
動了動唇，顧小樂深吸一口氣，起身。
咖啡店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當顧小樂來到鋼琴前，打開鋼琴蓋，坐下開始調音后，立刻引來了店裏所有人的關注。
當然還有喬莉，和不知不覺出現，藏在角落的店長。
喬莉看到顧小樂坐下來，十指撫上鋼琴鍵的那一剎，他一身的氣質都變得肅穆。
彷彿這不是一個不經世事的少年，這是一個經過了歲月洗禮的紳士——是的，他除了一身肅穆，那骨血中的優雅，也在鋼琴聲蔓延而出的那一剎那，顯現了出來。
鋼琴聲在這一家安逸的小店驀然傳出。
所有人靜靜地聆聽，隨着鋼琴聲抑揚頓挫地轉變調子，他們從初時打趣的眼神，逐漸轉變成了驚訝，然後是讚美。
就是暗中的店長，也暗暗讚許地對這個沉靜嚴肅的少年豎起了大拇指。
一曲盡，先是寂靜，然後是雷鳴一般的掌聲。
那個備受矚目的少年緩緩站起來，帶着靦腆的聲音，清晰吐字出口：「謹以此歌，致敬曾經的那位鋼琴家，還有那個被戰火洗禮了的時代。謝謝你們的聆聽，謝謝店長的慷慨……也謝謝——老師的鼓勵。」
這是喬莉第一次聽見，這個一向沉默的少年，說出了這麼多的話。
僅僅因為，他彈奏了鋼琴。
不得不說，當這少年碰上鋼琴的那一剎，他的氣質變得判若兩人。
是鋼琴聲給予了他勇氣，讓他把自己的沉默收斂在心底，讓他把真正的自己釋放了出來。
喬莉淺淺笑了一聲。
她賭對了。
那一天顧小樂不在——他出門採購蔬菜水果去了。
她去家訪時，隨着顧奶奶進入了顧小樂的房間。
入眼先是看到一塊大白布，然後是那上鎖的書櫃。
在經得允許之後，喬莉本着好奇，悄悄掀開了白布一角。
然後，她看到了那一架古老的三角大鋼琴。
目光再轉過去，那些書櫃里鎖著的，不是中國四大名著，不是學習資料，不是世界小說，而是樂譜。
一本一本古老的鋼琴樂譜——有好些，都是她沒見過的孤本。
「那架鋼琴，還有那些——它們是小布里安的心頭寶。」顧奶奶這麼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