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不想看到的人
顧小樂還是沒去成遊樂園。
但是，他不畏懼去那裏了。
因為有了喬莉。
在這一個月多的相處中，顧小樂發現，喬莉在不知不覺間融進了自己的習慣中。
以前都是一個人上學放學的，家裏就顧奶奶一個人他得陪着。現在突然多了一個喬莉，顧小樂覺得……
他其實並不是很抗拒。
國慶節快要結束的時候，喬莉忽然提出要帶顧小樂再去一次遊樂園，讓他好好地玩一次。
還是一根甜甜的棉花糖。
顧小樂在喬莉的陪伴下，第一次坐上了旋轉木馬。
耳畔是喬莉孩童一般的歡呼，顧小樂聽得嘴角忍不住一直上揚。
他緊緊握著棉花糖，緩緩閉起眼睛。
這是十月的風，很是涼快。棉花糖的甜甜香味順着風就這樣子飄進鼻翼，任由這個少年翕動。
少年的嘴角，那淺淺的微笑一點一點蕩漾開來，逐漸變得明媚。
少年終於笑了。
夕陽西下，牆邊小草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長很長。
喬莉牽着顧小樂的手，帶他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走。
今天她的車子出了些毛病，所以她沒有開車——因為這裏離家不遠，所以二人打算就這麼走回去。
顧小樂的手裏，握著一串隨風飛揚的紙風車。
他低頭看着風車，絲毫沒有注意到前方緩緩行駛而來的一輛邁巴赫。
直到車子在不遠處停下，車門打開。
顧小樂抬頭，看到一個一身西裝革履，金髮藍眼的外國人站在車門旁邊。他的眼睛是和喬莉一樣的藍色，只是多了那些大人才會擁有的沉穩，還有顧小樂看不懂的神色。
少年的腳步緩緩變小，最後僵在原地，動也不動。
喬莉停下，側頭不解地看着少年。
少年低頭抿唇，握著紙風車的手悄然加了些力道。
「布里安，好久不見。」男人一步一步朝着顧小樂走過來，用自己的影子擋住了顧小樂前方的夕陽。他蹲下身子，目光溫柔慈祥。
男人似乎並不是第一次來中國了，一口中文說得很是流利，彷彿他就是這裏土生土長的一樣。
「小樂同學，不認識他嗎？」喬莉忽然問。
顧小樂還是低頭。
他的嘴唇咬得越發厲害。
眼前這個男人，就是他厭惡英國的原因。
這個男人，就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帶着他的母親坐游輪離開中國，拋下他不管的父親。
他的爸爸，身為英籍華裔，擁有貴族血脈的英國人。
顧伯牙。
「你還回來做什麼呢。」在男人伸手想要撫摸顧小樂的頭髮時，顧小樂終於說話了。
他輕輕地說着，倒退一步抬起頭。
眼前朦朦朧朧的，只依稀倒映出男人挺拔的俊朗身影。
他緩緩站起來，微風撫動他微卷的金色頭髮。陽光溫溫柔柔照應，叫他看上去就像是中世紀的英國貴族一樣。
優雅溫柔，慈祥高貴。
「英國那裏的事情處理完了，所以我回來看看你。我的小布里安，這幾年，你很堅強勇敢。」男人微微一笑，似乎對他的抗拒並不感到意外和難過。
「到底是什麼事情，能夠讓你知道爺爺身患重病，卻也不願意回來看他一眼呢。」顧小樂手裏的風車桿倏然斷開。
風車從少年手中滑落，狼狽地跌到地上，沾染一身塵埃。
「有些事情，很重要。你們都是，我很重要至極的親人。我也很為難，只是現在我知道，一切都很晚了。所以我帶來的，只有一句抱歉。」顧伯牙看見顧小樂這難過卻還忍着的模樣，眼中泛出了心疼之色。
他微微低頭，給顧小樂輕輕鞠了一躬。
顧小樂笑了一聲。
「道歉就能見到爺爺了嗎。見不到的，爺爺去天堂了——」他搖搖頭，掙脫喬莉的手跑着離開了。
夕陽中，少年一個人的身影顯得那樣長。
喬莉看着少年的背影，撫了撫心臟，忽然嘆出一口氣。
「不遠萬里來中國一趟，顧先生只是想看自己的兒子一眼嗎？」她望着眼中倒映着夕陽的顧伯牙，緩緩收斂起了笑容。
「有件事情，我需要確認一下。這件事情，事關小布里安。還有一件事，中國是我的故鄉。這裏——」顧伯牙環顧四方，思緒萬千。
一段複雜的情緒被醞釀着沉澱下去之後，他只是目光感慨地也嘆出一口氣，「是我從小長到大的地方啊。」
國慶結束后，顧伯牙沒有再出現過。
顧小樂回歸了學校家兩點一線的生活。
只是有一些似乎變了。
他又開始抗拒喬莉的接近。
他不再坐喬莉的車子回家，甚至連喬莉的英文課都不願意認真聽了。
在期中考試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顧小樂聽英文課都心不在焉的。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吧，顧小樂成績下滑得很厲害，那些老師都看出了這個沉默卻優秀的少年的心不在焉。
當喬莉想要找顧小樂家訪的時候，顧小樂直接將大門上了密碼鎖，也不讓喬莉進來了。
喬莉無奈，只得在第二天找顧小樂。
可是接下來好幾天，喬莉都沒有看到顧小樂的身影。
聽江源說，顧小樂逃課了。
在那之前，顧小樂曾經悄悄問過江源，壞孩子是怎樣的。
江源隨口說了一句逃學的孩子就是壞孩子。
當時看着顧小樂若有所思，江源不以為意——這個沉默的少年一直都很聽老師的話，從來不會做出這些壞孩子該做的事情的。
喬莉聽到江源的話后，也若有所思起來。
顧小樂十有八九逃課了。
這幾天他的家是鎖著的，家裏並沒有人。
那麼他能去哪呢。
他該去哪呢。
喬莉心急着，卻沒有大張旗鼓去找人。白天她仍然上著課，做着A班的班主任，晚上她就打電話詢問顧小樂以前喜歡去的地方。
這問的人，自然就是遠在外面旅遊的顧奶奶了。
當聽說顧小樂逃課之後，顧奶奶似乎並不相信一樣。
「我親愛的小布里安，一直都是一個聽話的孩子。」應着海洋上的溫暖夕陽，顧奶奶喝了一口香檳，搖頭自信滿滿地笑着。
喬莉沉默。
可是這一次，他並不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