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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把事情說了一遍,想想提筆給賀蘭將軍寫了一封信,表達感激之情,並告了罪,差不多把跟縣太爺說的話又跟他說一遍,讓祥叔送到驛站去。
晚上,元慶、元爽還有那個族兄惟良都跑了來,祥嫂連茶都懶得倒,靜靜的站在我身後,我也懶得客氣,看看元慶,下午那失魂落魄好點了,但怎麼看都不怎麼順眼。元爽倒是喜氣洋洋,他們的來意我似乎已經猜到了。惟良坐了一下,給元慶使了個眼色,但元慶似乎沒看見,惟良嘆了一口氣,擠出一臉假笑:「嬸娘,元慶兄弟剛剛到我那兒痛哭流泣說嬸娘如何深明大意,如何不記前嫌,讓惟良感動至深,嬸娘離家也一年有餘了元慶特請我來跟嬸娘說說,請嬸娘帶着奶奶和妹妹們回家吧!」
「是啊,娘,回家吧!家裏都亂套了……」元爽忙點頭,說后一句時,元慶瞪了元爽一眼,但想到他們都說話了,自己怎麼都算是主事的人,也該說兩句,「母親,您也說了,那家還是大家的,母親在這裏,元慶每時每日都寢食不安,母親還是回家住吧!」
我笑了笑,惟良和元慶應該商量過了,只是請我回家,這樣對外也好看點,但分家的事實不會變,而且搞不好,把我手上的這部分都會被侵吞掉。
唉!我嘆了一口氣,望望天,為什麼世上這麼多自以為聰明的人呢?
「娘!」元爽急得直叫。
「我跟陛下和賀蘭將軍已經說過了,我喜歡這兒,這一年過得很好,謝謝幾位的關心。」
「母親,您如此不是陷兒與不義嗎?」元慶不耐了,站了起來。
惟良看來是比元慶聰明,把元慶按在了椅子上,回頭對我一笑:「嬸娘生性淡泊,非我等俗人能比,只是,我等既是俗人,便得過俗人的日子,您說是吧?元慶未成家立室,家裏家外的忙個不停,也實在希望嬸娘回家主持大局。家雖分了,元慶怎麼說也是叔叔的嗣後,得繼叔叔的之宗桃,嬸娘總不至於連叔叔也不顧念了吧!」
「說得對,明兒我就請七爺做主給元慶討房媳婦,這樣家裏也就不會亂了。順便跟爽兒也定一門。」我故意曲解。
「嬸娘!」惟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自己都笑了起來,想了一下,「好吧,嬸娘,您說,您怎麼樣才能回家?」
「說真的,我真不想回家!這兒真挺好。」
「嬸娘,您不是生我的氣吧?分家可是您自己提出的,當然,現在您也可以自己收回,您是長輩,您當然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唉!老實說,惟良,如果不分家,真的聽由元慶掌領家事,我真怕將來我們娘幾個要露宿風餐!」我笑笑,回頭看着元慶,「這一年,元慶你自己看,鋪子、田地,你打理得如何?四時不辯,五穀不分,偏還心高氣傲,不信忠僕之言,如此這般,怎會不一團亂?更何況誤交匪類,武家其實已然敗落在你手中,你讓我回去,即使讓我掌家救你,也只怕無力回天,麗娘與賀蘭家已經結親,我手中縱有些許細軟也是要留給她們做妝奩的,如果真的將來有一天你們兄弟流落街頭,回來吃飯還是沒有問題的。」
「娘!」元爽大哭起來,可能是想到將來真的流落街頭的慘境了。
「別哭了!」元慶吼道,回頭看向我,目光冷瀲,「母親,真的不回去嗎?」
「你想逼我回去嗎?你有那個本事嗎?」我冷冷的回視着他。
「你……」
「元慶,怎麼跟嬸娘說話呢?」惟良又站了出來,「嬸娘,元慶就是個急脾氣,再說年紀還小,一下子把這麼大個家交給他,總會有些小小的差錯,總的來說元慶其實做的還是不錯的,嬸娘不要聽風就是雨。如果嬸娘還要在山上住幾天,晚輩也不敢強迫,那我們過幾天再來。」
「不送了!」我笑了笑,想想看看房子,似自言自語,「這房子雖不大,但還是該再漆一下,祥嫂,明兒請個匠人來,省得過兩天賀蘭大人來了,太寒酸。」
「是!」
我看準備離開的惟良頓了一下,我微微笑了笑。
第二天我把婆婆和我的細軟送回了娘家,順便讓孩子們都在娘家住兩天,我帶着婆婆再上大業寺,婆婆覺得有些奇怪,但是她沒開口問,我也不想說,結果晚上,祥叔就派人來報我山上的房子被燒了。好在祥叔在家,於是很快撲滅但還是燒了一部分。婆婆終於明白為什麼了,我什麼也沒說,靜靜的在廟裏待着,任由祥叔夫婦修理房子。
賀蘭將軍送聘禮時,看到的就是我那凄慘的小院,待祥叔把我們接回家,賀蘭將軍已經快氣瘋了,「夫人,此等孽子,夫人還要一心維護嗎?」
「將軍!」我嘆了一口氣,正想說什麼。麗娘端茶出來,我看看賀蘭公子,十五歲,看上去似乎有些病弱,但也算眉清目秀,他也偷看了一眼麗娘,看我在看他,臉紅了,又低下頭;麗娘偷看一眼,快步回屋了。我不禁微笑起來,「公子真是俊秀。」
「唉,都是被他娘慣的,老夫在外征戰,沒想到把個兒子養成了丫頭!」他揮揮手,似乎很不滿意,「夫人也是,為何任那孽子橫行?」
「那個、那個,又沒一定是他們所為,這個……」
「夫人還是要替那小子遮掩?來人啊,派人去把那小子捆來,老子可不要證據!」他猛的一拍桌子,兩個軍士跑了出去,我嘆氣,找了些別的話題,交換了文定之書,兩家的關係算是就此定下了,看到賀蘭公子露出了幾許喜色。看來他很開心,唉,雖然知道麗娘早寡,但這個男孩看來很純良,應該會很幸福吧。
「公子,乃父與我家相公可都是行伍出身,你是要繼承乃父之英雄之風哦!」
「夫人放心,老夫已稟報陛下,讓他進入軍隊好好歷練幾年,決不會丟武兄與賀蘭家的人。」賀蘭將軍馬上說道,並且使勁拍拍公子的後背,我看那小孩的臉,唉!這麼個爹,看來這幾年也難為他了。
正聊著,元慶已經被綁了回來,元爽跟在後頭邊走邊哭,看到我又撲了過來:「娘!」
我只好扶着他,用手帕給他擦臉,哄着他。
這次賀蘭將軍快瘋了,「哭什麼?夫人,這小子比我這個還不如,不如也讓我帶走好好歷練!」
「您別客氣,爽兒還小。」我乾笑了一下,輕輕的捂住了元爽的嘴。元爽這次聰明了,馬上住嘴不敢再哭了,但眼淚還在眼睛裏。
「將軍!」軍士把元慶扔在地上,看向賀蘭。
「什麼也不用問,先打二十軍棍!」賀蘭頭都不抬,喝了一口煎茶,點點頭:「夫人,這個是小姐親自做的嗎?」
我看看那粗粗的軍棍,來不及回答他,急急的說,「將軍,這個這個二十軍棍,太……太……」
「那,十五下好了,夫人別再求情了。」他給他兒子一碗茶,「你媳婦做的,味道不錯?」
我只能眼看元慶被打得皮開肉綻,他哭得都暈了過去了,唉!雖然不喜歡他,可是看他這麼被打,心裏還怪不是滋味的。終於等到打完了,元慶看上去只剩下一口氣了。
「將軍打完了。」
「什麼叫將軍打完了?將軍我打他了嗎?不會說話。大少爺,醒醒?那個……弄桶水來!」他指指那個不會說話的軍士,我沒法,放開元爽,過去推醒元慶,一邊看着賀蘭。
「將軍,他還是個孩子,您這樣什麼也不問就開打,這把人打壞了怎麼辦?」
「夫人請放心,床上躺半年就行了,我手下的手上都有準頭。」他抬抬腳,把元慶弄醒,「小子,要不給你爹娘面子,老子打死你也是白打。說,想怎麼辦?」
「您想怎麼辦?」
「什麼叫老子想怎麼辦?你在說老子逼你?」他一腳又要踏過去,我一下子喝住了,他跺跺腳。
「小人請母親回去,她不肯……」他無力並委曲地說道。
「她不肯你就燒她房子?萬一傷了人怎麼辦?你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他吼著。
「小小……」
「小什麼,快點說,想怎麼辦?」
「小人不分家了,求將軍做主請母親回家主持大局。」他趴着咬牙說道。
「哼!」賀蘭白了他一眼,回頭看我,「夫人,就看老……夫一個面子,雖然回那個家為難了夫人,但好歹看着你這小子半年下不來床,你也得回去主持大局不是,分家什麼的,他說了,沒有那麼回事,我大唐以孝治國,哪有跟寡母分家的,陛下那次很不高興。對了,皇後娘娘請您有空進宮一敘。」
「進宮?」我愣了一下,我以為他開玩笑,可是他搖頭,從懷中拿出一隻樸素的封箋,我打開,抽出一張硬質板紙,上有精緻的素花,一手標準小楷,說實話,如果說不是賀蘭提及,我根本沒想到這是長孫無垢的字跡。因為這字真是太正,正到像是從字帖里刻出來的,沒一點的個性。
「夫人?」賀蘭似乎看出我並沒去看那個邀請信,而是在看信箋而已。
「哦,皇後娘娘請我有空入宮一敘,並未指定時間,請轉告娘娘,妾身把家裏安頓好了再進宮拜謁。」
「夫人不高興?」
「受寵若驚!」我笑了笑,我沒想到會有這一出,搞什麼?皇後跟着進來參和做什麼?送走了賀蘭,讓祥叔送元慶回家,並且請個大夫,我們還是暫時留在了山上,我得靜靜的想一下。
夜裏獨自坐在士彟的墳前,我輕輕的問著怎麼辦,可是沒人回答我,靠着土堆,想着土堆下那孤零零的棺木,我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也許只有面對了。即使不面對又能如何?人家請了,你不去,不是找死嗎?我突然發現我越來越怕死了,是啊,想想就覺得人的渺小,常常會有人說歷史是人創造的,當然這種說話沒錯,但此人非彼人,那裏的人是指人民,而不是個人。個人在歷史中的作用其實極小,不是人推著歷史在走,而是歷史張開大口把人席捲而去,一切變得不由自主,而我正是太明白這點,於是小心翼翼卻仍舊逃不開避不掉,那麼好吧,盡量活下來,並且讓自己盡量的舒適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