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3章 自己的道
安化侍從身邊人身上移開，滿臉寫着猶疑和不可置信。
那張老臉他是那麼得熟悉，他很確信面前人就是溫叔牙，和他朝夕相伴整整十九年，對於眼下的安化侍來說，十九年雖然已是剎那光陰，可那是他人生伊始的十九年，他甚至可以清晰記得溫叔牙臉上有多少條皺紋，此刻面前的傢伙，絕對是溫叔牙不假，這副皮囊絕對是真的，可這副截然不同的冷漠也是真的。
「爺爺，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就知道你會不甘，當初我就猜到我要解釋好久，果不其然。」
面前老者還是沒有正面回應，他抹了兩把自己的山羊鬍須，隨後用那雙安化侍深深忌憚的鷹隼眸子盯着他看。
「孩子，你要知道這世上即便是真天境仙人，也無法違背羅睺明禪十三道的既定規則。」
「我知道，可你現在就在這裏，我......」
安化侍剛想插話，老者便擺擺手利落打斷。
「你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這些年的確我也一直在關注你，截至目前你一共使用了九次羅睺功法，第一次是在無序間應對顧蒼生，第二次是為躲避百里燕青的箭，第三次乃是搶奪仙氣之時，第四次是內門世界中對戰太極誅魔大陣，第五次是對戰李南門的天門斷海劍訣，第六次是對抗九幽魔龍的龍眸紫炎，第七次是對抗傖奴，第八次是在北絕之淵對抗四大劍聖，最後是第九次，在一百三十年前，你剛剛化凡后對抗溫白書時使用。」
這般如數家珍，即便是安化侍自己都做不到，可這老者卻說得分毫不差。
安化侍心底升騰起一股惡寒，因為這很顯然說明一點，那便是這位和溫叔牙一模一樣的老者，竟一直在某處暗中將他時刻窺伺！
這種感覺是異常噁心的，沒有一個正常人願意過這種生活，本來安化侍以為自己在走自己的路，可到頭來才發覺一切都很荒唐，他還是逃不脫真正主宰者的法眼。
一時間，他對面前人的身份也有了幾分猜測，只不過安化侍很不願意去承認這種猜測，畢竟若當真如他所想那般，他不曉得該如何面對這人間的真正情感。
「孩子，剛剛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誇耀，只是要跟你說清楚，羅睺明禪十三道乃當世邪功，它本就不是屬於人間的功法，越對它依賴就越會被它利用，這世上無論仙凡，也從來都沒有人施展十三次羅睺功法后還能活着，你爺爺溫叔牙也是一樣，他為了你施展過十三次羅睺功法，他的命數也早已到了最後的終結。」
「前輩，你有話可以直說了，到了我現在這步田地，不管是什麼真相，我都能夠領受。」
安化侍的表情變得古井無波，當確認溫叔牙再難復生后，他心裏那絲微光已經再次黯淡，甚至對自己接下來的生死都不大在乎了。
「其實告訴你也無妨，溫叔牙也好，我葯十一也罷，不過都是舊水老祖的天照不滅體分身罷了，只不過我們都是老祖成道之前的模樣，每個化身的修為與境界皆不相同。老祖也給了我們很大的自由度，我們可以有獨立的思想，可以有獨立的人生際遇，只要聽命於老祖本體，我們在絕大多數時間裏，完全可以稱得上是獨立的人，而你爺爺溫叔牙，便是老祖指派帶你入修行江湖的引客，在你還年幼無知之時，他曾開啟羅睺功法護你數次周全，他本身境界也在大祖境，只不過這世上有很多勢力不想看到舊水一脈壯大，好在是這些人都被你爺爺隻身擋下來了。」
安化侍聞言心中震撼，需要大祖境的溫叔牙強開羅睺對敵之輩，普天之下也就那麼幾個。
「葯十一前輩，您的意思是說......在我記事之前，我爺爺就已經因為連年大戰修為墮境了？」
「不錯，這也是他必須要做的事情，他的任務便是將所有對你不利之輩預先剷除，直到你能夠獨當一面走入修行江湖，溫叔牙的分身體魄並不算強，連續施展羅睺加上舊傷，他最終能夠維持初境已經算是奇迹了，不過好在他最後一個對手是李墨白那雜碎，不然若是他事先死了，恐怕還得讓我去頂替一段時辰。」
「我爺爺不光是為了舊水老祖的使命才救我的。」
安化侍忽然說了這麼一嘴。
他說得異常肯定，說得斬釘截鐵，沒有一絲一毫遲疑。
「葯十一前輩，天照不滅體的確不假，您本人就站在我面前，這也做不得假，只不過就像你剛剛說的那般，你們每一位身外化身都是獨立的個體，我爺爺自然也是，我永遠相信我爺爺不單單是舊水的走狗，他把我當孫兒，才會為我使出第十三次羅睺，而不是因為什麼狗屁舊水使命，僅此而已！」
說完這話的安化侍雙眸赤紅，人活到他這般田地，什麼大喜大悲都算是經歷過了，只是剛剛湧起的關於溫叔牙的眷戀溫情，因為葯十一一語戳破真相而化作青煙，這種驟然襲來又驟然遠去的失落感，令安化侍好似跌入無數次萬丈深淵一般難以自持。
人間真情這種東西，還真不是修行境界能夠彌補得了的，只要不是那些泯滅人性的真天境仙人，七情六慾始終都會左右人心浮沉。
葯十一聞言緩緩點頭，安化侍朝他揚起了脖頸。
「既然前輩現在話已說開，那殺便殺吧，索性我已然如此狼狽，活着也沒什麼更大留戀，好歹你也生了一張我爺爺的臉，由你親自送我上路，這倒是件不可多得的幸事。」
「我也在思考這件事。」
葯十一聞言神色平淡，果然他並非溫叔牙，對安化侍也沒有絲毫留戀可言。
「於情於理我都應該殺你，舊水老祖派我前來此地，也的確是取你項上人頭，只不過溫叔牙和我素日交情匪淺，他曾經在施展完最後一次羅睺后見過我一面，那時他便跟我說過，若有一日我遇到你，他讓我留你一次性命，可舊水老祖之命又不可違背，因此我在思量該如何處置。」
葯十一言罷跳下大石，他來到安化侍面前尋思半晌，安化侍自始至終都沒有妄動分毫。畢竟眼下的他處境完全被動，根本沒有任何講條件的資格，好在是安化侍此刻心境平和，面對所謂的生死，他到還真得不那麼在乎了。
「孩子，世事無常，有時候我們這些身外化身，還是很羨慕你們這些俗人的，若你還有來日，希望你不要再有腦中的厭世想法，活着定然有活着的意義，只不過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找尋不到罷了，找不到，可不代表它沒有啊。」
一語言罷，葯十一朝安化侍額頭上輕點一指。
安化侍的雙眸瞬間熾烈妖異，渾身劈啪作響如水般沸騰，下一刻他萎靡不振軟倒在地，好似一條身中劇毒命不久矣的蝰蛇。
「剛剛這一指足以要了你的命，你若是能撐過來，我便沒有辜負溫叔牙的囑託，若是撐不過來，我也沒有違背舊水老祖的意志，殺手我已經下了，至於這料下得夠不夠足，全看你個人造化。」
葯十一留下一句后緩緩消失。
原地只剩下死狗一般劇烈痙攣的安化侍。
安化侍此刻的確生不如死。
葯十一剛剛那一指並非殺招，而是一記藥引。
它遊走於安化侍的四肢百骸，將原本互相凝滯沉寂的諸多真氣全部喚醒，滾滾如龍的大浩然正氣重開筋脈，太古熔爐金焰和陰陽二氣再次流轉，道宗真氣與鬼道真氣明爭暗鬥，古魔真氣和季常侍的佛宗真氣往死里掐！
天下修行真氣流派，在安化侍體內龍蛇演義八仙過海，將其肉身當做正面廝殺的疆場，勢要來一場不死不休的狂暴對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厲且龐大的慘叫聲響徹山谷，安化侍僅僅喊了一嗓子便不再出聲，他的喉嚨被無數道真氣充斥變形炸裂，下一刻整具肉身亦分崩離析化作齏粉！
山林碎屑，漫天無垠！
這種超越極限的痛楚簡直難以想像，血肉模糊的空氣，隨着安化侍肉身炸裂而趨於凝固。
時間和空間大法則交替流轉，因果法則在其中孕育生衍。
在那些崩壞的血漿肉糜之中，太古熔爐和藏海魔紋還在堅韌運轉，它們二者互相較勁招攬信眾，沒多久竟將完全崩壞的碎肉重組化身！
下一刻，化身再次崩裂，崩裂再次重組，循環往複，無休無止！
安化侍不曉得經歷了多少次車裂之痛，他的神經早已麻木不堪，可隨之而來的卻是異常靈敏的神識感觸，他......貌似再次擁有了掌控神識的能力！
三清古經，藏海魔經！
絕境狀態下的安化侍，腦子裏只剩下這兩部升仙古經，這些年他將這兩部經文看了無數遍，特別是完整的三清古經，安化侍早已經明白其意，可眼下安化侍卻不打算按照他們描述的方法修行，畢竟他的體魄是他自己的，唯有他自己才清楚，現在的他正面臨着什麼境遇，他必須找到解脫之法，進而尋找到一條獨屬於他自己的修行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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