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一隻糰子

第144章 一隻糰子

「他怎麼能成年累月喝這麼難喝的玩意兒!」楚子尋一個大喘氣之後,吐出的卻是這麼一句話。

小童:......

行吧。

「殿下喝過的葯,自是比公子您吃過的飯都多。」小童涼涼地吐槽了一句。

再說,誰會像他一樣,喝口葯就跟黃花兒大閨女被那啥了一樣,還是不是個爺們兒了?

楚子尋二話不說,朝小童翻了個白眼:「你這麼能耐,那就別吃我楚家的飯了,去睿王府吃香的喝辣的吧!」

句句話都向著百里臻那混蛋,他這麼多年養在身邊的心腹,原來竟是個喂不熟的白眼兒狼。

「......」又來了又來了,三句兩句動不動就這樣,聽得他耳朵都起繭子了,可是誰不知道,他每次都不過是說說而已,「也沒什麼不好的,反正,東裕那兩位入了北境的消息,想必睿王殿下已經曉得了,那他一定會比原計劃提早動身前來。只不過......就您現在這樣子,能不能提早到睿王殿下來之前好,就是未知數了。如此,我剛好和您撇清關係,保住性命。」

楚子尋:......

他雖然想下意識地大罵小童兩句,只不過......他這麼說倒是提醒了腦子因傷風感冒而停止思考的他——如果快的話,百里臻興許馬(明)上(天)就會趕過來。

這可真是個糟糕的消息!

楚子尋一想到這個,整個人更萎靡了。他就像是個脫水蔬菜一般,將自己緊緊地裹在被他揉得皺皺巴巴的上好錦緞做的被子裏。

同一時刻,無風在聽到百里臻的話后,在心裏默默給楚子尋上了三炷香。

活該他差事沒辦好,殿下要怪,也只能怪他,要撒氣,也只能拿他撒氣。

想到他家殿下和某位容姓太子的關係,無風主動道:「屬下這邊會緊盯着他們,您請放心,如果他們有什麼異動......」

話到最後,無風的聲音戛然而止。

倒不是因為他不敢說什麼把容珵禹幹掉之類的話,而是因為,說話間,他們二人就已經到了西院主屋之前。

作為隨侍在百里臻身邊的侍衛,無風如往常一樣,替他家殿下開了門,而後,還準備順便打個下手,服侍他入睡的,卻在一隻腳準備跨進內室之前,被他家殿下一把揮袖攔住。

咦,擋住?

為啥啊?

他家殿下的屋子裏,還能有什麼他不能看的東西嗎?

無風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卻是忽然感覺自己的腳好像不是自己的腳,眼前的場景都在不自由地倒退。再一轉眼,他已經到了屋外的迴廊上,而主屋的大門則在他面前被無情地關上了。

外面的冷風,狠狠拍在無風懵逼的臉上。

而後,他才從懵逼中反應過來,自己這似乎是被他家殿下,一袖子給震出來了。

當然,這是好聽點的說法。說得不客氣點,他就是被他家殿下給一巴掌扔出來的。

作為一個忠心主子、從不叨逼叨的好侍衛,無言想蹲在地上,大哭一場。

這待遇,恐怕總是犯忌的無言都沒享受過吧。

他仰頭,無語問蒼天。

蒼天呢?則用厚雲悄悄遮住細窄月牙的最後的光輝,匿了。

無風看着眼前陡然一篇漆黑,心想真是什麼事兒都不順,連天宮都不作美,便默默收回自己的視線。

目光又一次不期然落在了院牆外的那一角雪山上。

風起,浮在雪山之上的細雪如銀粉一樣揚起,在暗夜中閃閃發亮。

不知道為什麼,儘管隔着很遠的距離,無風卻覺得那細雪已然順着風,朝他撲面而來。

此時,屋內。

把無風一手無情扔出去的百里臻,還保持着無風被掃出去時的姿勢,整個人立在內外室的門欄上。

這姿勢,某隻前兩天也做過,看上去蠢得像個釘在門框上的招貼畫一樣,那是他瞧著還挺想笑的。

只是,沒想到,才不過幾天,他就也變得和她一樣蠢了。

這次,他們彼此位置顛倒,她在室內,他在門邊。

準確說,她躺在他的床上,他倚在自己的屋子裏的門框上。

她小小的一隻,縮成一團挨在床尾,瞧著這樣子,八成是睡著了。

百里臻忽然在一瞬間明白,人們常說的心中一暖,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那就是在你回屋的時候,看見屋裏已經有個人在等你。哪怕等得困得睡著了,也不曾離開。

似乎,就這樣一輩子看着她,也不錯呢......

——雖然說這時候插話很破壞氣氛,但是......您誤會了,睿王殿下!

不過,大抵是因為心中還不太踏實,她並沒有整個人睡在床上,而是儘可能地縮在角落裏,以減少和床的接觸。

百里臻在心底幽幽嘆了口氣,而後才挪動腳步,輕輕朝床上那一小團走去。

走到床邊后,百里臻輕手輕腳挨在他的「小糰子」身旁坐了下來,隨後難得如普通人一樣,歪著腦袋上上下下打量了窩在他床尾的「小糰子」一會兒。

這種睡姿,越看越覺得不舒服。

人在熟睡的時候,會本能地選擇保護自己。彎身抱住自己的睡姿,是沒有安全感的證明。而她,除了覺得沒安全感之外,或許也有些不願意和他扯不清的情緒在裏面吧。

真不知道,她這是在怕什麼呢。

百里臻相信,以阿綾的膽子,決不會如普通人一樣,畏懼於他的身份。相反,她似乎對此絲毫都不看重。

她的膽子大得厲害,她的心思細膩如發,她只效忠於自己的內心,她所做的一切只代表她本人最純粹的意志。

這世上,誰都不能真正左右於她。

如此說來,她對於他的那種「畏懼」與「怯懦」,其實只是本能的趨利避害而已。

哪怕他們之間已比過去近了一步又一步,但是,說到底,她從心底還在防備着他,甚至,防備着周圍的一切。

她冷眼旁觀著時間的萬物,同時,將自己獨立出去,獨立在一切之外。

這樣,她就可以隨時隨地,抽身而去。

不帶一絲眷戀。

如此一想,百里臻不由得覺得有些心驚。

他從未嘗試過付出與回報不成正比的事情,只不過,在這件事情上,他根本無可奈何。

待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伸出了手,一把將那隻小小的糰子抱在懷裏。

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真正屬於他。

......

夜黑無月。

百里臻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大抵是夜深了又太睏倦,腦子也跟着不清晰了吧。

他居然感覺到了自己向來敏銳的大腦,在剛剛的時候竟然空白了一瞬,待他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雙手,已經不知道在何時伸了出去,而後——

下意識的,一把將那隻小小的糰子抱在懷裏。

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真正屬於他。

屬於他,只屬於他一個人......

原來,他一直想要的,不過是這樣的感覺。想在她的身上繫上一根長長的線,然後把線的另一頭牢牢纏在自己的手中和心上,允許她在他的注視下小範圍的鬧騰,卻不讓她逃離他的包圍圈。

可是,他心裏卻是知道的,她不是那個心甘情願被他牽在手中的風箏,順從地聽他的指揮,在有限度的範圍內做順從他心意的活動。她實際上是個熱愛天空的鳥兒,她隨時準備着,掙脫他系在她腳上的那根繩子,然後自由的在空中任意翱翔。

假如,當那一刻真的到來的時候,他就真的要與她,此生江湖不見了。

與她天各一方,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知道,這件事情急不得,強不得,只能徐徐圖之、分而化之,再一步步走進她的內心。

讓她知道,他在意她。

他下意識地全身僵直,整個人都警惕了起來,生怕她會在此時突然睜開眼睛來,一張甜美的小臉兒作出猙獰的表情,憤怒地看着他,然後一把將他推開。

但是,他怕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她還在睡着,睡得還挺熟的,沒有絲毫清醒的跡象。

百里臻一動不動地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似乎連呼吸都停滯了一般。他就這樣仔細暗中觀察了好一會兒,見阿綾再沒別的動靜,這才將提在心口的那股氣,輕輕吐了出來。

一切的感覺瞬間回籠,百里臻終於尋到了懷裏抱着個人的感覺。

她的身體是溫熱的,柔軟的,有一種清淺的香甜味兒,很舒服,很好聞。

他素來不喜人接近,除了覺得不幹凈之外,他總覺得別人身上的氣味無法與他融合。他似乎天生能感覺到每個人身上隱隱帶着的氣場,而他又貴為皇(神)族(仙),從不願意為與自己合不來的普通人類低頭。

百里臻的人生是不需要朋友的,甚至他覺得自己也不會需要伴侶這種角色,來插入到他的生活中,攪亂他原先的計劃。

他從未曾去想過,在自己的人生里,尋尋覓覓這麼個可能不存在的人,可她卻這樣突然出現在了他的生命中。

前世的她讓他意識到了她的存在。

今生的她讓他再難以放開她的手。

他的生命里,頭一次出現一個他不排斥的,甚至滿心歡喜的人。

睿王殿下心裏暗搓搓地美,想着我家小糰子真真是個寶藏女孩。

他想起來方才她塞給他的那顆糖,似乎也是她身上的這個味兒的,又甜又香。

老實說,他其實並沒有細品那顆糖,因為,當時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阿綾的臉上。

因為這糖是從她袖子裏掏出來的,他只覺得沾了她的味道,以至於糖本身究竟是什麼味道的,他是真的沒有在意。

但是,一般的糖都是甜的吧,於是他下意識的說了句太甜,似乎像是在抱怨,她居然給他吃了這種東西。

——神仙怎麼會吃這種東西呢?

畢竟,這世上,也就只有她,才會也才敢,直接硬生生掰開他的手,給他塞一顆糖,而後又生怕他多想,支支吾吾地解釋說怕他覺得葯太苦。

那葯,是不好喝。只不過,真真假假喝了這麼多年,他都習慣了。

不僅是他,連他的父皇母后,還有身邊的侍衛們都已經習慣了,習慣了他去習慣喝葯,習慣了他去面不改色地將葯喝下去。似乎他天生就該是這個樣子,不怕葯的苦澀,也不畏懼命運對他的挑戰。

終於有一天,這世上有一個人記起來了,記起來別人不曾惦記的,甚至連他自己也不再會擔心的對藥物苦澀口感的抵觸。她強行將糖塞在了他的手掌里,彷彿是在以一種強硬的姿態告訴他,他可以發出普通人應該在這種時候會產生的情緒,而這,本是他應有的,卻被他強行地壓抑在心底的,久久的久久的,久久不曾回憶的東西。

像人一樣,知冷知熱,辨得出酸甜苦辣人間百味。

明明,只是一顆糖啊......

明明只是一顆糖,為何入口是甜的,細品是酸的,到了喉嚨里一滾卻是辣的,落在肚子裏已經變成了苦澀的。

一如人生。

只要一閉上眼睛,她方才那小心、忐忑卻又充滿關心的表情,就會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他想,他會記一輩子。

她的很多很多的事情,他都會記一輩子,也都願意去記一輩子。

正這麼想着,百里臻忽然覺得胸口有微微的顫動。

大抵是因為這個姿勢比方才整個人團成一團窩著身子要舒服些,而且也很暖和,她便非常滿意地用自己的小臉蛋,蹭了蹭百里臻的胸膛,小表情也不是那麼糾結了,眉頭也漸進舒展開了。

她素來很喜歡百里臻身上的味道,便順勢在他懷裏「築了個窩」。

這一切,應該是阿綾睡夢中下意識的舉動,可百里臻,卻因為她的動作,而心軟得一塌糊塗。

倘若有人——比如在外面一邊「曬月亮」一邊反省為什麼自己忽然不受待見的無風——在他們二人面前的話,會發現,阿綾每蹭一回,百里臻的眼神便會愈加溫柔一分。

啊殿下眼神居然溫柔如春水,是天太黑我眼瞎了吧,還是外面的長陽雪山融化了世界覆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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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王爺請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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