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掀頭蓋骨

第183章 掀頭蓋骨

「藺景然滿口胡說,你切莫信他。」

男人的聲音不高,聲線聽起來有幾分清冷,就好像夜裡冷凝在葉片上的露珠,清透中帶着疏離的涼意。彷彿方才那滾燙的熱水下肚,也捂不熱他一顆冰冷而堅硬的內心。

他的尾音乾脆不拖沓,就這樣淡淡化開在這午夜時分。

正在揉搓著自己手指的阿綾手下一頓,抬起眼來。她的眼睛裏充滿了詫異,那種詫異不經掩飾地就流露了出來,展現了她最真切的表情。

阿綾當真是沒想到,百里臻大半夜的,特地跑到她這兒來喝茶,就是為了說方才藺景然說過的事情。

其實,即便百里臻不交代什麼,阿綾也沒打算去信藺景然說的話。剛才藺景然說到的那一切,她全是當笑話聽的,根本也沒打算當真。

試想,一個是自己的直屬領導兼「親戚」,還互相處了一段時間,多少知道對方的底細;另一個是剛認識沒倆小時的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其人品行為都無從考證,她會信誰,這結果,根本是顯而易見的。

無論如何,百里臻之於她的命令,才是她要聽的,至於其他的,都不重要。

更何況,她從來都謹小慎微,做事情之前會考慮很多。如果她能選擇的話,她會選擇誰都不信。

只不過,這本不是事兒的什麼事兒,居然還被百里臻如今特意提了出來,還是大半夜的......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她多少了解百里臻的性格,也多少懂些話術,和人聊天,除非目的明確單刀直入之外,一般人都會選擇在七繞八繞中,點明主旨。如今百里臻這般行事,估計也是如此考慮的。直接和她這麼說覺得不太好,便在前面鋪墊了一番。

如此,這確實可以認為是百里臻這一行的主要來意了。

咳,早知如此,方才就不瞎擔心了......害她方才還掏空腦袋地在想,這個人在這兒轉一圈,究竟是什麼目的呢。目的不明,真的很嚇人好吧。

「不要信什麼?」詫異過後,阿綾不禁鬆了口氣,如果這是這件事兒,她反倒能應對自如了,於是也開起了百里臻的玩笑,「不要信殿下和東裕太子關係不好這事兒嗎?」

按您這邏輯,莫不是您和那位,關係其實還挺好的?

百里臻和東裕那位太子殿下容珵禹關係不好,這在百里臻身邊兒做事的人都知道。阿綾自然也多少知道些,她這會兒單拎出來,顯然故意氣他。

能不能氣到百里臻,阿綾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百里臻確實挺在意這事兒的。

這不,聽到她這大逆不道歪曲事實的話之後,這位殿下終於放下了手裏的茶杯,而後,給了阿綾一個正面的眼神。

那眼神說不出是什麼感情,不高興也不憤怒,也沒什麼溫度,就是這樣,眼珠黑白分明不偏不倚地看着她。

看得阿綾大晚上的心裏有點毛毛的。

她頭一次發現,百里臻的眼睛不僅細長,而且眼珠居然那麼黑,那麼亮,就好像終於撥開雲霧的月亮一般,在黑夜中熠熠生輝。人一望,便再也無法出來了一般。那光輝,是有魔力的,能把人吸進去,像黑洞一樣。

而在那光芒中,似乎還有個小小的她,那是燭火將自己倒映在他眼裏的倒影。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在那裏,實在太壞氣氛了。

她甚至發覺自己剛才那句不著調兒的話,也夠壞氣氛的。

興許百里臻和容珵禹有什麼不能言說的過去呢,她這個局外人整人似的隨口一說,說起來沒心沒肺的,卻是把人家不好的回憶給勾出來了,這可是不行的,太不到道德了。

阿綾自詡自己平日裏有些小聰明、小無賴、小腹黑,可是,有些不該說的話不能說,不該做的事不能做,她還是知道的,也有自己做事的原則和底線。同時,她也不是那種死鴨子嘴犟的人,眼見自己可能做了不對的事情,阿綾還是願意積極認錯的。

她試圖張了張口:「我......」

一個「我」字剛說出口,還沒吐出第二個字,卻是被旁邊那黑眼珠的主人給壓住了。

那眼睛,微微轉了轉。

隨後,那清冷的聲音跟在後面發了出來:「你說得對。」

啥,她說得對?她怎麼就說得對了?你不要睜眼說瞎話哦!

——真·睜眼說瞎話。

阿綾的嘴唇微張一半,又是因為一個詫異,閉不攏了。倘若現在有面鏡子的話,她興許會看着鏡子中的自己,而後毫不留情地吐槽說:「你看這個人,嘴巴半張半閉的,像個嘎嘎嘎叫到一半被扼住喉嚨的鴨子一樣,傻得要死。」

自我腦補是鴨子的阿綾還在呆愣著,就聽百里臻又道:「本王和容珵禹不是關係不好,而是非常不好。」

阿綾:......

一定要加個「非常」嗎,不覺得這樣特別小心眼兒嗎?行吧,那就加吧。

是的,好的,非——常——不——好。

阿綾在心裏默念了一遍,每個字都拉長了音。

那麼為什麼會到非常不好的程度呢?鬼才知道。

話雖如此,阿綾還是非常捧場地問了句:「......不知,敢問殿下,這是為何?」以免某位殿下特彆強調之後,還冷場了,那才是真的「非常不好」了。

阿綾不介意給百里臻一個diss容珵禹的機會,反正嘛,她也不認識容珵禹,隨便百里臻單方面抹黑吧,只要這尊大佛高興就好。他高興了,說不定就可以早點兒從她這兒飄走,然後她就可以好好睡覺了。

人吃飽喝足之後,可是很容易犯困的。

「本王天生與他氣場不和,他也這麼覺得,正好相看兩厭。」百里臻倒是沒拂開阿綾的面子,倒是回答了一句,只不過,這話聽起來跟沒說一樣。

至少阿綾覺得很鬼扯,這就好像小孩A說我和隔壁小孩B關係不好,是因為他們家門長得不好看一樣,關鍵小孩B看起來好像也很認可這件事。

二人一個生下來便是東裕的儲君,另一個雖然因為元帝保護獨子的私心沒有立為儲君,卻也是遲早要繼位的。這樣的兩個人,代表的便是兩個國家,二人相處之間,至少在明面上,是不該摻雜什麼私心的。

可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卻居然「明目張膽」地互相嫌棄。

真是夭壽了!

阿綾很想掀開百里臻和容珵禹的頭蓋骨看看裏面到底裝了些什麼。

她倒是以前在挖掘現場,把被掀開的頭蓋骨給組裝回去,這活兒之所以交給她,並不是因為阿綾膽子大,還因為她記憶力好,收了多少骨頭都記得清清楚楚,老教授特喜歡她這種「人形自走模型圖」。

——真·掀起你的頭蓋骨。

當然,容珵禹不在跟前掀不成,百里臻的......更掀不成。

「......就因為這個?」阿綾嘴唇有些抽搐,她又問了一句,確認道。

「就這個理由還不夠嗎?」百里臻卻是反問道,不過,不等阿綾給出答案,他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或許他覺得他討厭本王更甚,至於理由,方才藺景然已經說了。」

藺景然方才說,百里臻和容珵禹關係不好,因為十二年前東裕皇后和攸寧公主的事情。

只因為這事兒發生在大漢,且至今真相不明,便足夠容珵禹恨上大漢、恨上百里臻一輩子的了。

藺景然說這話的時候,帶了些頗為遺憾的口氣,儘管他的表情倒是挺輕鬆的。那感覺,好像如果十二年前啥事兒都沒發生的話,那麼如今,說不定大漢和東裕還可以在這一代完成當年沒完成的聯姻,結成兒女親家。至於結親的是誰......藺景然說着看了看百里臻,那眼神指向意義明顯——至於他本人,那就是個純粹看戲的了。

當年上一輩兒里,大漢和西梁分別送出了嫡公主,結親的又分別是西梁的太子和東裕的皇帝,若是再度聯姻的話,怎麼着雙方的位份也不能低了。而且,當年也正是因為大漢和東裕雙方都沒有合適人選,這件事情才暫時被擱置下來的。

不過藺景然這話也不乏挑事兒的成分。畢竟,從身份和年歲上來說,百里臻與這位攸寧公主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可偏偏她剛一出生,東裕那位成帝就給她訂了安國公世子蘇昭為駙馬,這一舉動,顯而易見的就是從源頭上,拒絕和大漢聯姻。雖然了解內情的,都知道成帝疼愛一雙兒女之心,他此舉,確實不過單純只是一個不忍女兒遠嫁的慈父之心,與國家政治並沒有任何關係,但是給外人看來的,就是一種毫不留情的拒絕。

百里臻這身份、這地位、這顏值,自是不愁媳婦找,但是,被人主動拒絕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好在元帝也並不計較這事兒,當年事發之後,成帝知道自己當年事情做得不地道,也心裏念著對方當年的寬厚,因而在喪妻失女的悲痛中,也沒故意發難大漢。只不過,這事兒擱在當事人百里臻身上,就未必如是了,有事沒事提一提,心裏總歸要膈應這事兒的。

阿綾算是看出來了,藺景然就是個攪屎棍,反正他也知道百里臻和容珵禹關係很差,乾脆就攪一攪,然後,前排吃瓜看戲。

「倘若那位攸寧公主尋到的話,這些年的誤解才會消除吧?」阿綾試探性地問道,她覺得,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事兒的癥結就在十二年前的事情上。終有一天,百里臻和藺景然都會繼位,成為大漢和東裕的君王,兩人就這麼彼此仇視着,對他們個人也好,對整個國家也好,都沒有任何好處。

相較於百里臻,現在很明顯是容珵禹更難搞一些。隔着國讎家恨,哪怕明知道十二年前的事情,大漢沒有任何動機去做,他心頭亦是意難平的。剛好,百里臻又是個完全不願意低頭、不懂得遷就的性子,兩個人就這麼理所當然的,杠上了。

「誰知道呢,希望渺茫。」百里臻的口氣終於隨意了一些。

十二年過去了,正常人都不會對這種事情抱什麼希望了。

而且,即便找回來又能如何?要知道,攸寧公主事發之時只有三歲,且不說她能否還留存着三歲之前的記憶,這十二年間會讓人產生多麼巨大的變化,不用細想也能明白。無論是被好人家教養成普通的孩子,還是被迫嫁入一個低下的人家,亦或是更慘些,乾脆不幸淪落入風塵,無論哪種,都與本該在皇室的生活天差地別。

如今東裕皇室尚存和她關係親近的,也就其祖母皇太后、其父成帝,以及其兄太子,再有就是與其有姻親關係和婚約的安國公府一家,哪怕東裕皇室無條件接納她,她又是否能融入進這個曾經的家族中呢?換言之,她真死了反倒一了百了,而倘若她回來,對誰都不是好事兒。

更何況,百里臻還是重活一世的,知道這其中的內幕,她活着,已是絕無可能。招不夠對外說,他也不能說死罷了。

阿綾跟着嘆了口氣,也不知百里臻說的希望渺茫,是攸寧公主活着希望渺茫,還是他和容珵禹之間關係修復希望渺茫。

不過,下面,百里臻緊接着一句話,便給了阿綾準確的答案。

只聽他用他那好聽的聲音,輕哼了一聲,有些不屑地道:「再說了,他說消除就消除啊,他臉這麼大啊。」

阿綾:......

不,您的臉比較大,您的臉又大又圓,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樣,行不?

小孩子啊!三天兩頭鬧脾氣的,幾歲的人啦!

心裏瘋狂吐槽,阿綾嘴上還得順着他的話去哄:「您說的是,您說的是。」

當然,哄得有多敷衍,有眼睛長耳朵的都知道。

「即便兩國關係一直如此,也無所謂。」知道阿綾態度敷衍,百里臻卻還是多解釋了一句,「容珵禹雖不好相與,但他卻好懂,他如今做事原則只有一個,便是尋他那妹妹,只要不在這上面與他為敵,便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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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王爺請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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