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人智近妖

第66章 人智近妖

百里臻看了眼棋盤,隨即便把目光落在了阿綾的身上。此時他是站着的,很容易便看到她頭上的細汗,在車內的燈光下閃閃發亮。

她下得,顯然並不輕鬆。

與阿綾想得不同,百里臻似乎感覺到,阿綾的這一手,像是有個什麼人替她下的一般,因為在此處落點的思路,和之前她下棋的思路,完全不同。可看她沉思那麼許久,百里臻也知道她不是憑一時運氣。

如果不是運氣的話,那就只能是......

「是何人的棋譜?」

百里臻突然問道。

「誒?」阿綾猛得抬頭,對上那個立在與她相隔一個小几對面的男子,他說的雖是個問句,可卻是在另一個角度直接肯定了她背棋譜的事情。

明明不過只下了一步棋,他就什麼都看出來了嗎?

這個男人可真是......

人智近妖。

橫豎阿綾也不是什麼心高氣傲的棋手,再說她覺得能背出來還能臨場反應也算種本事呢,如此被當面戳穿,她也並不覺得如何難堪。

只不過,百里臻的這個問題,阿綾卻不好回答。

因為這是現代圍棋大師對弈的棋譜啊!萬一這位殿下心血來潮,突然打算把這人翻出來可怎麼辦!

而且,他既然明知道她記憶力過人,阿綾便不能推說「我不記得了」。

可真難。

「回殿下,這是個年代久遠的棋譜,到臣手裏的時候,那名字的部分好像被塗抹了去,大抵是流傳過程中哪一個人不想讓後人知道棋出誰手吧。」阿綾信口胡謅道,為了顯示自己說得都是真話,她語速不快,像是邊說邊回憶什麼似的。

「那你可還記得整個棋譜都是怎麼走的嗎?」百里臻坐了下來,聞言,顯然也不糾結這是誰的棋譜了,而是直接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棋局上,「倘若你還要下下去的話,那便等這局下完再復盤也可。」

「不了,到這兒就結束吧。」阿綾忙苦笑着搖了搖頭,好像她不是剛剛說了那個要自己戰勝自己的人,「學藝不精,實在不敢在殿下面前班門弄斧。倒是復盤,臣還是會的。」

雖然會主動爭取,不過在該放手時也會快速放手,絲毫不優柔寡斷,也不知道該說是她心胸豁達還是眼光毒辣了。

百里臻這麼想着,便見面前的人已經在他的授意下,波亂了方才的一盤殘局,隨後,快速地將棋子按次序放下,比她剛才自己落子的時候,速度快了不止兩三倍。那樣子,不像是在下棋,倒像是在有節奏地打擊着什麼。

所以,她那個小腦袋裏,剛剛究竟是背了多少棋譜,才想出了這樣的一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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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駕馬在百里臻的車駕旁兜悠了幾圈,每每到門前了,愣是又一聲不響一言不發地打馬掉頭溜了。

他這樣來來回回的次數多了,弄得為百里臻駕馬的侍衛很無語了。

因為百里臻這個主子平時慣來沉默寡言,因此在睿王府里,無論是僕役還是侍衛,慣來都是低頭做人悶頭做事的,也就數他無言最是高調。

整個睿王府里,就無言話是最多的。除了百里臻冷臉讓他閉嘴的時候,一般情況下,這人是沒有閉嘴的自覺的。

可如今他突然冷不丁跟無風似的悶騷了起來,這誰受得了啊。

事出反常,其必有妖。

在無言又一次騎着他的馬靠近過來的時候,那侍衛小哥終於忍不住了。

「我說,言哥......」那侍衛一轉臉,直直盯着無言,「您這是在幹嘛呢?」

「啊?」無言正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忽得被這麼一喊,整個人條件反射地「啊」得叫了一聲,不過,好在他還知道這是百里臻的馬車旁,那聲驚叫再還沒擴大之前,便是被他生生壓在了嗓子裏,「......你,剛剛說了什麼?」

那侍衛聞言,不禁嘆了口氣。瞧這好好的人,原本是又能說又聰明的,如今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居然變得是又不愛說話腦子反應又慢了。

「我剛剛是問您......」侍衛小哥有些可憐又有些同情地看着無言,重複道,「您這麼兜來兜去的,實在幹嘛呢?」

「哦,你說這個啊......」被這名侍衛一提醒,無言才想起來,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在這兒兜圈子,「我這是看時候也不早了,問問看咱們殿下要不要休息。雖說難得遇着太史這麼一位棋友,可也要注意身體啊。」

他這話說得實在是夠委婉含蓄的了。

不過,也剛好夠知情人能夠理解的程度。

果不其然,這位侍衛小哥一聽,便是心領神會地扭過頭去,朝身後的車廂望了望。儘管他的眼睛裏,只能看見兩扇緊閉的車門。

隨即,他扭過頭,朝無言的方向,無奈地撇了撇嘴。

雨夜沒有月光,荒郊野外的更是漆黑一片,唯獨車前掛着兩盞燈籠,散發着微弱的亮光。好在無言的目力不錯,饒是這樣惡劣的環境下,依然能夠清晰的看到那駕車的侍衛向他傳遞過來的信息——那是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

無言的眼睛眨了眨,讓順着雨衣落到眼皮上的水珠滑下去。

事情發展到這個局面,是他起先在叫阿綾過來的時候,根本沒想到的。

他原以為,他家殿下是知道藺景然最近也有動靜,心情不太好,便一時興起叫太史過來下下棋打發打發時間。

不過,雖說是叫來打發時間的,那前提也得是這位太史的棋藝能打發得起時間才行。按照一般情況,正常人是根本不能滿足他家殿下「打發時間」的需求的。

前提是,這位太史是個正常人......

然而,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

出乎無言的意料,他本以為是個菜雞的阿綾,居然現在還沒有任何出來的跡象。而且,細聽那車廂里,也沒有什麼什麼打架鬥毆致人死亡的聲響。

......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

正在無言這麼想的時候,一個侍衛駕馬過來,告訴他隋清逸有事叫他過去。

無言聽了一頭霧水,不過還是依言過去了,還沒走到隋清逸的馬車旁呢,看到隋清逸身旁的青松老遠便開始朝他打手勢了。

合著,看這架勢,估計是叫了他有一會兒了,見他沒注意便找人來叫他了。

無言搖了搖頭,行至隋清逸的馬車旁,問道:「三少爺,是我,無言。您這是有什麼急事兒嗎?」

「是關於姐夫的。」聽見無言的聲音,隋清逸便是直接開了馬車的車門,探出頭來。

無言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角,他想,這突然一下子來叫他,多半也就是跟那位太史有關的。

不過,下面隋清逸的一席話,還是讓無言驚了。

按照這位丞相府三小爺的說法,是:「無言,你快去看看,姐夫別是被睿王表兄給虐死了。」

無言:......

這,應該不至於吧。

和他家殿下對弈之後不再碰棋的有不少,當場斃命的倒是沒聽說過。

似是料到無言會這麼想,隋清逸接着說道:「萬一姐夫就是這開了先河的一個呢!」

這先河可開得忒不光榮了吧。

「可是......」雖然心裏有點動搖了,但無言還是向著自家主子的,「可是我家殿下的馬車裏,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呢,說不定是......」

「還在下棋」四個字,無言還沒說出口,便是被隋清逸急匆匆地打斷了。

「說不定是已經涼了!」隋清逸大概是真急了,語氣也不由地有些粗暴,「你別磨蹭了,快去!」

「是!」無言一聽,頭腦一熱,也不禁擔心這種可能發生,於是忙點了點頭,而後急急掉了頭朝百里臻的馬車行去。

可待他駕馬急奔至自家殿下的馬車旁邊時,又不禁打起了退堂鼓。怎麼想,他都不覺得百里臻會是干出這種事情的人嘛。

是以,便有了前面無言在馬車邊上兜圈子的場面。

如今,一旁駕車的侍衛小哥臉上那一言難盡的表情,更是讓無言的心裏打起了鼓。

一邊是他家殿下,一邊是生死未卜的太史,一邊是方才託付他的隋家三少爺......

幾個人的臉孔,在無言的腦子裏以加速度轉起了圈。轉着轉着,轉到他有些頭暈了,他終於下定決心,一凜神,朝馬車門靠了靠,同時,伸出了手向車門探去。

駕車的侍衛小哥一臉「壯士,一路走好」的表情,目送著無言去敲(送)門(死)。

「叩叩。」

無言的爪子,在雨夜中,敲出了清脆的「死亡之音」。

似是怕百里臻「聽不到」,無言乾脆心一橫,又開口喚了一聲:「殿下?」

車內依然是一片靜默。

依著百里臻的性格,這會兒也合該是一片靜默。他不說話,即代表允許無言繼續說下去。

無言停了停,當準備將心中盤算好的說辭說出來,就聽車裏傳來一聲:「無言?」

這聲音自然不是百里臻的。

無言聽罷,眼睛亮了亮:「太史?」

啊,真好,還活着。

——讓你們失望了,還沒涼,熱乎著呢。

無言並不知道,車內的阿綾在聽到他的聲音時,眼睛也跟着亮了亮。

在無言出聲的前一刻,這位太史大人正貼在尊貴的睿王殿下尊貴的馬車壁上,撓牆。

雖然說,尊貴的睿王殿下尊貴的馬車壁並不是誰隨便想撓就能撓的,阿綾能撓到應該說是她的造化,但......

你以為她想撓啊!給她撓她還不要撓呢!

就是百里臻這個人坐在這兒,免費甚至倒貼讓她撓她都不撓!

......嗯,倒貼可以考慮一下。

總而言之,她是一分鐘也不想再在這位尊貴的睿王殿下尊貴的馬車裏呆下去了!

和這位金子做的殿下共處一個空間,心很累的好吧。

起先,百里臻叫她復盤的時候,阿綾一心只想着趕緊滿足了這位爺的需求,把他伺候好,然後她就可以愉快地溜了。

可誰曾想,他居然跟來勁了似的,在她復盤的時候,還生出了和這副棋譜較勁的心思,對着阿綾復盤出的黑子,時不時用白子比劃兩下,意圖證明自己還有更好的下法。

為了遷就百里臻的興趣,阿綾的動作便不由慢了下來,等這盤莫名其妙開始的棋局結束的時候,又不知道過了幾個時辰。

這個時代沒有如同現代一樣隨處可見的鐘錶作為計時工具,有的只有比較傳統的沙漏、日晷等比較受局限的計時器具。不過,眼下在百里臻的馬車上,顯然連這些比較受局限的計時器也沒有。

阿綾無法準確知道,現在究竟是幾時了,但她估計,應該已是時至深夜。

阿綾環顧了一圈周圍的環境,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對面又恢復到自己和自己下棋狀態的百里臻。他這副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模樣,就彷彿忘記了她的存在似的。

半夜三更的,狹小的空間里,一男一女......這經典場景也是沒誰了。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樣不好不好。

嗯?你說她現在是「男人」。

對,沒錯,她是「男人」。

可但半夜的孤男寡「男」共處一室難道就安全了嗎?

錯,大錯特錯!倆大男人挨一起問題更嚴重好吧!

阿綾縮在角落裏,看着那個自顧自下棋的仙人殿下,正尋思著要不要求他放她回她那輛普通的小車車上,就聽到車外響起了無言的聲音。

無言在車外喚百里臻,不過百里臻很明顯並不想搭理他。

但,阿綾想啊!

她彷彿看見了希望一般應了一聲。

見阿綾還好好的樣子,無言也在同時看到了希望。

「打擾殿下、太史了。」無言雖然很想順着窗戶就把阿綾給拽出來,不過這樣做顯然是不可能的,他還是得在自家殿下面前做低伏小,「如今時辰不早了,難得殿下與太史下得如此盡興,可也要注意身體啊。您二位看......」

看什麼看,不用看了,當然是趕緊讓她回去睡覺!

阿綾自然明白無言話里的意思,她登時收起撓牆的爪子,整個人轉過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百里臻。

百里臻恰是在此時抬起頭來,與阿綾的視線撞了個滿懷。

眼眸中彷彿凝著煙霧霜雪的男人,清清淡淡地開了口,道:

「夜雨急,太史便先在此暫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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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王爺請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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