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下五子棋

第85章 下五子棋

「殿下過譽了,臣不過是瞎貓碰著死耗子,不值當為殿下所記。不過,倘若殿下需要臣來打發時間的話,不如......」

阿綾的唇角微微上揚,說得很吊人胃口。

「五子棋怎麼樣?」

沒錯,就是大家知道的那個五子棋,是五歲孩童和痴獃老人們的最愛的五子棋。

——五歲孩童百里臻,痴獃老人百里臻。

五個子,黑白兩方,先連成一線者,為勝。

規則就是這麼簡單、直白、粗暴。

確實是老少咸宜的益智類遊戲。

阿綾之所以會提這個建議,一則是五子棋相較於圍棋不那麼費腦力,規則也簡單許多,非常適合她這種大病初癒休養生息腦子反應遲鈍的人;二則是想故意激百里臻一下,倘若他覺得這五子棋下得幼稚,她剛好找個理由搪塞掉,即便搪塞不掉,也不至於像之前下圍棋一樣,想破腦袋想出來的一招,被人家瞬間看穿了實在背棋譜,簡直是自取其辱。

不出阿綾所料,百里臻似乎也沒預料到她會提出這麼個建議,他的瞳孔微微縮了縮,顯然是有些驚訝的樣子。

阿綾唇邊的笑容保持不變,心裏卻洋洋自得了起來。難得看到他的情緒會有些微毫釐的變化,阿綾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勝利。

畢竟,和她這麼一個對着圍棋說「我們來下五子棋吧」的完全不在一個水平層次的對手,要阿綾自己說,那就是拉低自身逼格的。百里臻這麼高段位的人,怎麼可能會答應呢?

「好。」

好。

好?

好!

阿綾整個人登時在風中凌亂,耳邊隱隱還傳來「啪啪」的聲音,那是她的臉被現實連環扇發出的聲響。

好你個頭啊!

百里臻你是不是傻啊!

那可是五歲稚童和痴獃老人的最愛,你這麼個聰明的大男人,你不可以像她這麼傻不拉幾地下五子棋啊,你肩負着你的祖國你的江山和你的人民,你聽到了沒有!清醒一點啊百里臻!

阿綾滿眼的「痛心疾首」,毫不遮掩地朝對面的百里臻連環投放。而這個男人在看到之後,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黑子先行。」

他單方面地決定自己執白子,並將盛放着黑子的棋罐推到阿綾手邊,同時將現行的機會一併給了她。

阿綾看着眼前的黑子,收回了自己毫無卵用的「痛心疾首」。

講道理,這個開局實在是有違競技體育公平競爭的要求,就算是來個石頭剪刀布,都比如今這個單方面決定誰黑誰白誰先誰后的下棋方式的強。

好像她佔了他多大便宜似的。

「殿下,為何如此喜歡白色?」阿綾從棋罐里取出一枚黑子,在手中把玩著,隨後不經意地問道。

「因為乾淨。」百里臻回道,他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拒絕回答沒有什麼意義的問題。

「可是,正因為最為乾淨,所以也很容易臟哦。」阿綾將那隻拿着棋子的手支在下巴上,煞有介事地看着百里臻。

這個男人喜歡白色也不無道理,畢竟,他本人就長得這般乾淨剔透,又自帶一股超然脫俗的味道,不好好發揮一下先天優勢,簡直就是暴殄天物。能長成這樣的人本就少得可憐,而能像他這樣每日把自己往白凈里捯飭的人也很少,兩廂結合,就成了如今她面前的百里臻。

「是嗎?」百里臻微抬眼皮,翻了阿綾一眼,似乎在問她,你覺得我髒了嗎?

「自然,像您這般時刻保持高潔之態的人,這世上少之又少,以臣之愚見......是前所未見。」阿綾趕緊抱大腿誇讚起了某人。

不過,雖說是夸人,但這話她可是實事求是的。在山裏走了那麼多天,這人身上還纖塵不染,阿綾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隨身帶着吸塵器什麼的了。

百里臻明顯對阿綾這個馬屁精的馬屁不太在意,他用手裏的棋子輕輕敲擊了兩下桌面,道:「不是你說下五子棋的嗎?」

「哦哦,對!下,下!」阿綾忙點了點頭,而後直接將自己手裏的黑子放在了正中央。

這是百里臻第二次看人開局下在正中間,第一次,也是阿綾乾的好事。

他懷疑......不,他肯定......

「你開局只下中間。」百里臻在黑子旁邊落下一枚白子,篤定地道。看來,無論玩什麼棋,只要讓她先走,她就想都不想就下中間。

「殿下慧眼。」阿綾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而後開始信口胡謅,「天圓地方,取正中一點,東南西北四方平衡八方暢通,乃大吉。」

+++++

車外,道旁。

楚子尋瞅了眼快把馬脖子上的毛擼禿了的無言,想了想於心不忍,還是往他旁邊湊了湊,開口提醒了句:「無言,馬。」

「哦。」無言應了一聲,鬆開抓住馬脖子上鬃毛的手,轉而改為按的動作。

他手勁兒不小,一下子就把千里寶馬好不容易挺直的高傲的脖子,又給摁了下去。

楚子尋:......

馬:......

「你不是遛馬的嗎?」楚子尋一低頭,就對上了那匹馬吧嗒吧嗒眨著的小眼睛,濕潤潤的,這類千里良駒平日素來傲氣,何曾如今日這般可憐,想來是快被無言給折磨瘋了。

「對啊,它餓了。」無言睜眼說瞎話,說是喂馬,眼睛看着的卻是百里臻的車駕。

「餵了沒有半個時辰也有三刻了,再吃它就吐了!」楚子尋搖了搖頭,他向來奉行勤儉節約的理念,一切浪費的行為都和他有仇。

「這麼......這麼久啦!」無言一驚,忙鬆開自己按著馬脖子的爪子,那匹馬終於脫離魔爪,忙一顛一顛跳離到距離無言五米開外的地方,而後用鼻子遠遠地對着他吐氣,表達自己牆裂的憤怒。

楚子尋瞥了眼它又慫又記仇的模樣,覺得有些好笑。講道理,除了百里臻之外,整個睿王府的人都可有趣了呢,連個馬都跟成精了似的,有戲。只可惜,上面有那麼一位主子壓着,所有人都自覺自願地自閉了。

「可不嘛,在你擔心駙馬爺的時候,眼睛一閉一睜,時間就這麼過去了。」楚子尋毫不留情地擠兌了起來。

唔,這麼一天觀察下來,不止是他,連百里臻身邊的人,似乎都對駙馬爺的態度不一般呢。

從他認識百里臻以來,可真沒見過誰在他面前,享受過這種待遇。

「你不明白。」

無言搖了搖頭,楚子尋剛來,怎麼知道他家殿下和太史之間的恩恩怨怨呢。那種想殺又不能殺、想恨又不能恨的感覺,實在是酸爽。把他們倆放在一方空間里,早晚得弄出流血事件,簡直讓人提心弔膽。

可偏偏,雖然是和他家殿下有過節,但他們這些下面的人都覺得太史還挺好的,甚至還因為貞陽公主的事情而可憐他。死在他們睿王府手上的人太多了,太史是頭一個他們闔府上下想頭一個願意在每年清明給他燒紙錢的。

——阿綾:我#髒話髒話髒話#還活着呢!

「你也不明白。」

楚子尋看着無言難得欲言又止的模樣,也是搖了搖頭。

這倆人驚世駭俗的隱秘關係,他方才可是在樹林里看得清清楚楚呢。什麼拉小手啊,吵個嘴啊,也不曉得百里臻身邊的侍衛們都曉不曉得,他家殿下和普通的男人,有點不太一樣。

當然,作為百里臻的屬下,無論他作出什麼有悖倫常的決定,他都會義無反顧地支持他。只是,這光天化日的,都要半個時辰了,這樣,不太,好吧......

看了眼伸長脖子瞅著通一個方向的隋清逸,楚子尋又是一陣牙疼。這倆人注意一點啊,小孩子都看着呢!

——隋三少:神#髒話髒話髒話#小孩子喂!

而實際上,被眾人擔憂的阿綾,不僅沒有搞出「流血事件」,也沒做什麼「少兒不宜」的事情。

讓時間往回走一些。

「......」

聽完阿綾毫無道理的「天圓地方四通八達」的落子理論之後,百里臻沉默了。

果不其然,確實是出乎他的意料。準確說,正常人都不會這麼想。

......只不過,說她能說會道巧舌如簧,她真還秀上了。

面對阿綾這種人,百里臻覺得,自己往日「沉默是金」的招數,到她這裏竟然完全無效。倘若他再這麼沉默下去,不出聲制止一下的話,她保不齊得說出些更加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來。

「下棋呢還是看風水呢?」百里臻立時瞥了她一眼,語氣不輕不重,只不過,他很有本事,毫無語調的句子從他嘴裏說出來之後,總能讓聽者感受到他的情緒——儘管,多數情況下是鄙夷。

這丫頭,那小腦袋瓜子裏,大概是平日裏書讀得太多了,什麼都知道,以至於說起話來便瘋瘋癲癲的不著調兒。

「下棋。」阿綾撇了撇嘴,跟着落下一子。

如果說剛才還只是迷迷糊糊有點感覺的話,那麼現在情形已經很清楚了:自從在山洞裏「同艱苦,共患難」了一晚上之後,他們這位神仙殿下,終於和她建立起了革命的友誼——至少,願意稍微搭理她一下了。

唔,這......可以算是個好現象吧?

只是,胡謅都不讓她謅,難道讓她說大實話嗎?可是大實話比胡謅的還不靠譜,您能信嗎?

「......好吧,其實臣有選擇困難症和強迫症。」這是大實話。

「何意?」百里臻又下一子愣住了,不禁反問道。

這個小姑娘,又說他聽不懂的名詞了。天曉得,她哪兒聽到這麼多怪話的。

「字面意思。選擇困難症就是選擇取捨的時候舉棋不定,無法做出選擇,以至於最後因為無法選擇而乾脆放棄選擇;至於強迫症,則是會強迫自己達成某種狀態,或者強迫自己一定不要不做什麼事情。」阿綾說着,又從旁邊的棋罐里,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在手指間摩挲著,她覺得自己現在像是個學校里心理諮詢室的醫生,在輔導一個受排擠的學生,「臣在面對生活瑣事時,常會如此,無法選擇之下又強迫自己必須作出選擇。」

「所以落子在中間,是因為你拒絕選擇,並強迫自己落在中間。」深吸了一口氣,又輕輕吐了出來,這些話聽起來很陌生,但並不費解。

「您真聰明。」這麼聰明,她覺得這個這娃有救!

「這是病嗎?」既然是「症」,多半有病。

「是病,得治。」點頭點頭。

「很明顯,你沒治好。」說到這裏,已然有些調侃的意味了。

「是的,治了這麼多年了,已經放棄治療了。」本人也很大度,不忘記自己嘲笑自己一把。

「所以你......」

百里臻覺得對面這個小人兒是真的沒救了,他微微搖了搖頭,同時舉起手中白子,剛想落下,卻在一低頭間發現,棋盤上的黑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連成了五子一條線。

是真的沒救......

「所以,我贏了,殿下。」

對面的聲音聽起來清脆又悅耳,百里臻一抬頭,就看見她在笑。

笑得陽光明媚,好像春回大地時最盎然的生機;又笑得有些狡黠,像是個偷了腥的小貓咪。

京中貴女們自小遵從閨訓,個個被訓練得是姿容得體儀態端莊,說話要輕聲細語,眼神要恭順謙卑,走路要小步穩當。每個人的手上彷彿都戴着無形的枷鎖,腳下彷彿都畫着個小小的圓圈,她們終其一生,都要戴着這枷鎖在這小圈子裏生活,一旦超出一點點邊界,便立馬會有人站出來指摘你的不是,讓你無法在交際圈中立足。

從小到大,百里臻的身邊,便被這樣的女子們包圍着,哪怕是他那位貴為大漢女子之首的母后,說到底,也不過是在一個比別人稍大一點,卻比別人更加危險的圈子裏生活。而他的皇姐百里瑾,則是乾脆走了一條偏激的路。

他看膩了那中規中矩的模樣,也不覺得百里瑾的逆天下而行又有何高明之處。

只是,當這張笑臉突然闖入他的世界中的時候,百里臻忽然覺得,有什麼,在一瞬之間亮了。

她的笑,明艷了他的整個天空。

只一眼,便永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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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王爺請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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