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天賦演技

第97章 天賦演技

「方才老闆說自己離家十二年了,可是與我一般,有什麼難處?」

伴着阿綾的提問,百里臻將目光再次落到了那個正在煎油墩子的男人身上。

常年火爐邊的勞作,已熏得他的臉又紅又黑,不過依然可以看出他五官突出輪廓分明,是麗南郡那邊人的典型模樣。

百里臻打量著小販兒的時候,他也開口了,許是因為要講過去的故事,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沉,就彷彿沉在了歲月的最深處一般似的。

「夫人猜得不錯,我十二年前背井離鄉確實是有些難處,只不過,與夫人主動離家外出闖蕩不同,我當初.....流落他鄉,實屬無奈。這事兒,還要從我們家的背景說起。」

說着,他憨憨地笑了一聲,周圍的人也心領神會。他過去也是個少爺這種事兒,附近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說來也不怕各位笑話,在這街上的應該也都知道,我家也算是當地有點兒臉面的家族。敝姓王,三橫王。家父在郡府里做師爺,家母與郡守何大人的夫人是手帕交,我也有幸何大人家的大公子自小相熟,一起讀書。」

「我家祖上雖也是讀書人,可我實在天資平平,十年寒窗苦讀,最多也不過考出個秀才而已。可何大公子卻是不同,他自小便聰明之極,那一年居然一朝進了殿試,金榜題名。當時,是我陪着他進京趕考的,也是我第一次上京。發榜那天,他高興地拉着我,將長寧街從頭跑到尾,還與我在醉仙樓大吃了一頓犒勞自己。現在想想,那段鮮衣怒馬的日子,可真是我人生最輝煌的時候呀。」

小販兒說着說着,聲調兒越來越高,眼神中也漸進有光,似乎是對年少輕狂之時的懷念。只不過,那光,倏地就沒了。他的聲音,再次低沉了下來。

「只不過好景不長,那一年的冬日,落了一場大雪,雪下得很兇,竟然堆積了起來三天才化乾淨。這在南方是極罕見的,一時人心惶惶,認為這是不祥之兆。身為郡守,何大人那時候為了賑災是忙得團團轉,何大公子如今有了功名在身,只等第二年朝廷發文錄用,於是也跟着何大人一道兒忙賑災,好積攢經驗。好在這樣的大雪就下了一場,何大人他們又處置及時妥當,未繼續造成更嚴重的災害,麗南郡人民總算緩了過來。再加上那之後的次年,也就是十二年前春,春天如約而至,人們便忘了之前的那場雪災,覺得厄運已經過去了。但是,誰得沒有想到,就在這個春天,一個我們都未曾預料到的變故,發生了。」

人們已然沉浸在了這段往事裏,如今聽他最後這句話,都不由得,跟着揪起了心。而他,卻只淡淡地抬頭望了望天。

「那時候的天氣,大概也如今日這般溫暖了吧,天空湛藍湛藍的,雲朵潔白如棉絮。玉蘭花開的時候,東裕皇后攜攸寧公主回西梁省親的隊伍,來到了麗南郡。再往西南走,過了麗南郡,便是到了西梁的地界。作為接待方,儘管因為之前的雪災,郡府賬面上沒多少餘糧和錢財了,只不過對方乃皇后公主之尊,為盡地主之誼,何大人東拼西湊,算是頗為體面地款待了東裕皇后和攸寧公主。不過,這位皇後娘娘也是個美麗又和氣的人,她早先便知道郡府為了賑災已是囊中羞澀,便吃食用度與郡守一家等同便可。是以,何夫人和家母便特意做了些拿手菜招待這二位貴人,我還依稀記得,當時年僅三歲的攸寧公主,最喜歡的便是這油墩子了。」

說着說着,他漆黑的眼眸晃了晃。那個小姑娘的音容笑貌,他至今都難以忘懷。那是個開朗明亮如太陽一般的孩子,笑容純凈得沒有一絲陰霾,無論是誰見了她,都會驚嘆,這世上居然有如此鮮亮的姑娘。

更何況,她出身皇族,卻被她的母后教養得那般平易近人。

可惜,可惜,可惜啊......

「休整三日之後,一行人馬再次出發。這是他們在入西梁前最後一次休整,這後面他們便要一路行進至西梁了。順利完成接待任務,還沒有為郡里的財政雪上加霜,何大人從前一年雪災起吊著的一口氣,總算舒了出來。卻是不想,幾日之後,竟然傳來了那一行人在半路上遇難的噩耗。」

東裕皇后藺維熙薨了,攸寧公主失蹤,十二年前的那場慘案雖然已被人們逐漸淡忘,但一旦提起,無人不知。

他說到這裏,大部分人,已然猜出了個大概。

慘案一出,西梁成帝藺澤和東裕文帝容樾是鬧得大漢不可開交,如同熱鍋上麻衣的元帝為了平息兩國的憤怒,自然不得不硬著頭皮,將出了事兒的麗南郡大小官員該殺頭的殺頭,該罷官的罷官,該發配的發配。

可唯獨對何郡守的發落上,元帝遲遲下不去筆。他曉得這人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之前的雪災中,正是因為他的及時處置,才保下許多百姓的生命,這樣的官,別說是殺,就是貶謫了,都是傷了天下士大夫的心。然而,東裕西梁這邊才不管這些,麗南郡最大的官不誅,他們是決不鬆口的。

正在元帝左右為難的時候,他收到了何郡守懸樑自盡的消息,並留書:「九泉之下,臣先去尋東裕皇后求個真相。」元帝看后,大為感嘆,以掌拍案,連說了三次「忠臣」。

本以為東裕西梁這樣便罷休了,可誰想他們還揪著何郡守的家室,言當時招待時這些人亦有嫌疑。好在元帝先一步已經著人將這一家老小婦孺遣送走了,對外便說已經全部處決。

「家父隨何大人而去,家母承受不了打擊一下子病倒,不久便撒手人寰。家中僕人走的走,散的散,整個家族就這樣子倒了。我本欲與何大公子結伴北上避難,可他怕連累我,在我們出了麗南郡后一個雨夜悄悄走了,至此,我便孤身一人。」

沒人知道,十二年前,這個不過二十齣頭的年輕人在經歷了顛沛流離家破人亡之後,當發現伴在自己身邊的最後一個人也悄悄離開的時候,究竟是懷着怎麼樣的心情,才熬過來的。只不過,可以想像,那個雨夜,他定然在痛徹心扉后,心如死灰。

春夜的雨,竟然比冬日的雪,還要涼上幾分呵。

冷得刺骨,鑽心之痛。

整個平日裏熱鬧非凡的早市一條街,忽得靜得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

周圍的聽眾,有些已經拿着帕子,悄悄抹起了淚來。

「真是抱歉,讓大家一大早就聽了這麼個無趣又傷感的故事。我的不是,我的不是。」那小販兒忽得一亮嗓子一拍手,將這凝滯的死寂打破,而後笑着說,「大概是前半生已經倒霉透了,那之後我便凈遇見好事兒了,你們瞧,我現在這樣,不也很快活嘛!」

他歡快的語氣一下子又把大家逗樂了,一時間,熱鬧又回到這條小街上。彷彿剛才的靜默,不過是一場夢。

阿綾吃了個包子,又喝了碗豆花,吃飽喝足后,便拿着小販兒特地煎了一紙袋的油墩子,和周圍幾家店的吃食,拉着百里臻走了。

「今日,多謝各位款待啦!無論是油墩子還是包子,無論是煎餅還是豆花,都很好吃!這麼多年行走在外,這還是第一次能一下子就吃遍如數種美味,多虧各位老闆了!我們夫妻倆就此別過,以後有機會,定會再來的!」

阿綾兩手抱着各式各樣香噴噴熱騰騰的美味食物,朝早市一條街上那些個熱情的商戶道別,彷彿是這十里八鄉最受歡迎的妞兒。

不止阿綾,連她的「臨時夫君」百里臻,手裏都被塞了三個紙包,阿綾直後悔自己今天逛街之前,沒拉個平板車出來,不然,說不定能把一個車都裝滿,所有人的早飯都能省下來了。

之前她頂着太史公司馬遷的英俊小臉兒,獲得滿京城婦女同志的喜愛,這其中多少有看臉的成分在裏面。可如今這次,去除了臉面的影響,作為一個完全的陌生人,還能有如此收穫,阿綾覺得,自己的「能力」是獲得認可的。

因為她無需系統指點、天生就自帶的「天賦演技」,百里臻那個明顯是「我身上沒有散碎銀子」的舉動,居然愣是憑着她一張嘴上下兩片嘴皮子,被當(吹)成(成)了「真男人真性情」,不僅一舉贏得了全街人的好感度,還獲贈了這麼一大捧早餐,這個投資回報率簡直了。

這不,她就是吃個早餐,臨走了,還被這麼多人依依送別哩。

「相逢即是緣,再會再會!」

「後會有期啊!」

「二位保重。」

......

聽聽聽聽,這深情厚誼的,哪像是剛認識不過半個時辰的交情。

被塑造成「沉默寡言真男人」的形象,面對熱切的道別,百里臻也只是非常符合人物形象地閉緊了嘴,微微頷首,而後便在自己那位「臨時媳婦」的拉扯下,走出了這條熱鬧得彷彿隨時在過年的街。

雖說即便不刻意塑造所謂的「沉默寡言真男人」的形象,百里臻也是這樣的人,能不開口,盡量不開口。

反正,他有個自來熟的「媳婦」,即便他是個啞巴,都沒問題。

走出這條街之後,阿綾臉上的表情,漸漸淡了下來。

就好似,這條街外的世界一樣,遠離喧鬧,重歸平靜。

這一天早上的收穫,可真是超乎她的想像。

一走出這條街,她唇邊噙著的笑意,便一點點收了回來。

她周身的氣息變化得非常明顯,走在她身旁的百里臻,立馬變感覺到了。

「你認出來人了?」百里臻雖是反問,卻語氣肯定。

這話里,有兩重含義:第一,說明說到的那個「人」有兩重甚至多重身份,而百里臻顯然知道這件事;第二,百里臻發現並且確定,阿綾也知道這件事。

「那個人,就是何旬。」阿綾略略一抬眼,看了眼走在身旁的男人,發現他目不斜視寫前走,並沒有看她,便微微點了點頭道,並不隱瞞。

麗南郡十二年前的郡守何俊的嫡長子,名何旬。

「如何認出來的?」百里臻問道,比起「是什麼」,百里臻更為想知道的是「為什麼」。

「臣見過他的畫像。」阿綾說道,而後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然後就記住了。」

何旬是十三年前的進士,且位列一甲,是以宮裏的資料庫里便有他的畫像,就像現代簡歷上的一寸照片一樣,展示人的面貌。

雖然是畫,不過這古代的畫師技術可是實打實的,人像畫得很逼真,是那種即使不認識這個人,拿着畫像也能一準兒找到的那種程度。

「虧得你這還認得。」饒是百里臻,這會兒都有些佩服阿綾的記憶了。

十三年前,她不過四五歲,人又不在京中,應是沒機會親眼見到當年何旬的真人的,那麼她腦子能辨識何旬的依據,就真的只有那一寸見方的畫像了。

更何況,一成不變的東西,記起來並不難,可人是會變化的,十二年過去,歷經坎坷,人的面容早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了,靠臉找人,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其實,路過那攤頭的時候,臣只有三分把握。」阿綾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比起「認得出」,更像是「懵得出」,其實,內心裏遠沒有表現出得那般肯定,「後來與他說了會兒話,這三分便到了五分、七分,至於後來他說起的那些經歷時,臣便肯定,就是何旬了。」

她這話里,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她當時第一個下意識里,確實是憑感覺懵出這個人的,不過下一瞬,她就肯定,這便是何旬。

答案自然是那個在「靠譜和不靠譜的邊緣來回試探」的系統。

【系統提示:此人是何旬。】

倘若百里臻知道的話,不知道該是什麼樣的表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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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王爺請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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