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目所及 十指所抵

第2章 兩目所及 十指所抵

不到無路可退,哪能束手待斃?

張本民一看沒了出路,乾脆再繼續深入,轉身就出了灶屋的內門,來到院子中。

院子北端有個石磨,朦朧月光下,黑黢黢的一團。張本民顛着腳尖小跑過去,躲在了後頭。

這一陣折騰,把院內柵欄里的大鵝給驚醒了,嘎嘎地亂叫起來。

張本民心頭一緊,他娘的,難道還真是天要亡俺?

果真,已經在灶屋點着煤油燈的鄭成喜豎起了耳朵,畢竟是在緊要關頭,任何異常都不能忽視。他又聽了一會兒,大鵝還是沒消停下來,看來,還真的有問題!

鄭成喜走出灶屋內門,高舉著煤油燈,向院內張望,最後定在了石磨這邊。

蹲在磨后的張本民從磨槽子下面看到了,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爹!」

忽地一聲,響在了正屋門口,不知啥時候,鄭金樺已站在了那兒。

張本民被驚得幾乎要閉過氣去,他的頭皮已經失去知覺,腦海也是一片空白。

「金,金樺?」鄭成喜的話音聽上去有些如負釋重。

「嗯啊。」

「你這個灰丫頭,幹啥呢這是,深更半夜的,嚇唬鬼呢!」這會的鄭成喜有些惱羞成怒,「大鵝都被你驚了!」

「俺要撒尿呢。」

「散尿你就撒唄,叫喚個啥?」

「尿罐子沒端進屋裏,出來俺又怕黑嘛。」

「行行行,趕緊尿吧你。」

「茅房裏黑乎乎的,俺找不準坑。」

「院子恁大,尿哪兒不成?」

「哦。」

聽到這裏,張本民真感覺是劫後餘生了,當然,最感謝的人應該鄭金樺,也是他的同桌。雖然平日的鄭金樺驕橫跋扈,讓張本民吃足了苦頭,但是這會兒,如果可以的話,他會心甘情願地喊她一聲姑奶奶!

正暗自慶幸著,卻看到鄭金樺直奔石磨而來。張本民頓時又開始叫苦連天,他娘的,難道被這刁丫頭髮現了?

一場虛驚而已。

鄭金樺來到石磨南,拉下褲衩蹲了下來。

已經蹲挪到石磨北的張本民探著頭看得雖不是很清切,卻足以明辨出那一抹白白的腚盤兒。

張本民的眼睛越睜越大,似乎看出了觸感,兩目所及,如同十指所抵。

危中取樂,實屬不易,卻也有種莫名的快意,如夢如幻。

恍惚間,張本民發現那一抹白在上下甩動,而且是甩了又甩,似乎有些無奈,又有些急躁。

「爹!」鄭金樺喊了一聲。

「又咋了?」鄭成喜從灶屋裏折了回來。

「夜裏用慣了尿罐,現在蹲院子地上,尿不出來呢。」

「你說你!」鄭成喜很生氣,卻沒法子,從心底上講他是真的疼閨女,「那把尿罐子端屋裏頭去尿,尿完了趕緊睡覺,明早還要早起上學呢。」

「哦。」鄭金樺說着站起身來,兩手一提,那一抹白不見了。

鄭金樺拎着尿罐子進屋了,張本民還張望着,等他回過神的時候,狠狠搗了下大腿:張本民啊張本民,你這是在作死!逃命要緊呢!

張本民貓著腰,溜到灶屋內門,確認鄭成喜已經進了側間,於是悄聲走出了灶屋大門。

剛走門外,就聽得內間的鄭成喜罵了起來,「糙他個老鼠比的,真他娘的是餓瘋了,連他娘的紙都當成吃的了。可,可那是俺的真金白銀吶!」

張本民暗自發笑,看來臨時措施的效果還不錯。

「欸喲,還他娘的少了恁多!」鄭成喜又開始罵起來,「都他娘的給拖進洞了!」

張本民沒再聽下去,虎口脫險,不宜久留,趕緊退走吧,接下來最需要做的是,該回去把今後的事好好捋一捋。

進了家門,站到院子裏,緩口氣兒。

白棉花一樣雲朵中,月亮跳來跳去。牆角的兩隻老鴨,伸頭探腦地看着,很是驚奇。

好一個清爽的夏夜。

張本民心緒漸平,環視了下,定睛一看,奶奶的房間竟還亮着燈。

豆油燈的光亮實在微弱,在皓皓月光下,不易被察覺,所以剛才離家時竟然沒發現。

張本民放輕腳步,走到窗前,看到了屋內飄忽不定的豆油燈光中,一個在做針線活的熟悉身影。

足味的酸楚一下子湧上來,眼角發燙,真想衝過去抱着奶奶好好哭一下。

「還是別嚇着她吧。」張本民搖了搖頭,轉身走進正屋。

雖然很小心,但在進西裏間時還是絆到了小板凳。

「咔塔」一聲。

張本民心裏一緊。

隨即,聽到動靜的奶奶關切地道:「嘎娃,又餓醒了啊。」

張本民趕緊跑過去,掀開門簾,怯生生地喊了聲:「奶奶。」

「噯。」滿臉皺紋的慈祥老人放下針線活,微微嘆了口氣,起身到牆角的泥瓦缸里摸出一張烙餅,猶豫了下,撕下小半塊,「睡覺了,少吃點,剩下大塊的留着明早吃,吃飽了才有勁上學。」

張本民接過烙餅,小口地嚼著,「嗯,奶奶,俺上學的事你不用擔心!這都半夜了,你就歇著吧,俺只想你長命百歲,將來好使勁享個清福呢!」

「乖孫兒,只要你平平安安地長大就好。」奶奶一手摸著張本民的頭,一手擦擦眼角,「俺想要一直看着你,長大成人。」

「你放心,奶奶,俺不但會好好長大,好好孝敬你,還要為俺爹報仇哩,整死狗日的大隊書記鄭成喜,是他害死了俺爹!」

「別,別,可千萬別做傻事!」奶奶緊緊拉住張本民的手,「你可不能有個三長兩短,要不俺就是埋到土裏,也閉不上眼吶!」

「哦,哦,知道了奶奶,你別擔心。」張本民趕忙安慰起來,「俺就是說說,說說罷了。」

張本民邊說邊扭頭看到了板凳上的黃帆布小書包,趕忙過去掏出作業簿看起了封面。

學校:嶺東大隊小學

年級:四年級

姓名:張本民

四年級!

哦,知道了,現在應該是一九八二年。

躺回床上的時候,張本民琢磨著,看來還得熬幾個年頭,起碼等初中至少是小學畢業后,那時再好好想想主意,慢慢放開手腳去報仇雪恨、去干一番大業。至於現在,火燒眉毛的是得趕緊弄點小錢,把一日三餐搞搞好。從鄭成喜錢匣子裏拿的錢不能動,都是十元的大票子,藏在床底不能聲張,露出來就會惹麻煩,所以,他打算明天下午放學后,趁著傍晚的工夫,下幾個鈎子釣老鱉,然後拿到鄉里,哦,確切地說應該是拿到公社,賣點錢。

這一夜,張本民想的事有點多,直到腦袋發脹才昏昏睡去。

不過這一覺,也睡得夠沉,直到天大亮被奶奶叫醒。起床后,張本民啥事也沒做,把藏在床底的錢票拿出來數。數完了,他皺起眉頭,伸出胳膊看了看手,是手小還是咋地?錢也太少了點,才七百多塊錢。

七百塊?

張本民尋思了起來,按當下算,一個月才幾十塊錢的工資,不也相當於是一兩年的收入了?

嗯,還行,不算少!

張本民又把錢放回床底,然後吃了那剩下的大半張烙餅,喝了兩碗粥水,背着小書包去學校。

太陽已冒出個頭兒來,各家的雞鴨鵝開始歡了,嘰嘰嘎嘎地叫着。淘氣的狗兒會猛地沖向雞群,驚得它們撲棱著翅膀胡亂飛竄。

走出巷口,拐上大街,大隊的廣播喇叭響了。

幾句老掉牙的歌聲后聲道切換,鄭成喜扯著公鴨嗓喊了起來:「喂,喂,現在,繼續下通知啊,今天,公社計生辦派工作人員繼續來俺們嶺東生產大隊,檢查婦女上環問題,上午查第五、六生產隊,下午查第七生產隊和昨個兒漏查的。從昨天檢查的情況看,大體上還不錯,但有個別婦女同志,配合工作還很不到位,羞羞答答、磨磨蹭蹭,就是張不開大腿,還有的,乾脆就躲了,根本就沒來!告訴你們,查環的事,沒法脫!現在你們不來,過後,你們得自己去公社衛生院,還得自掏腰包!所以說,要聽從上級的安排,讓你查,你就得查!行了,孬話俺就不再說了,請各家做好準備,一定要按時按點、積極配合,以便保質保量地配合上級完成這次檢查任務!下面,俺再強調一遍,強調一遍啊……」

聽到這個聲音,張本民本能地恨得牙根痒痒,不由地罵道:「狗日的還挺有精神啊,操勞了半夜還能起早嚷嚷,跟他娘的哭喪一樣!」說完,狠狠啐了口唾沫。

「你罵誰呢!」

冷不丁一個刺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張本民扭頭一看,娘的,真是冤家路窄,是鄭成喜的女兒,同桌鄭金樺。她端著個小尿盆剛走到巷口,準備澆門口的葫蘆秧藤。

「管俺罵誰,反正沒罵你!」張本民加快腳步,他可不想跟這個刁丫頭靠近。

「罵俺爹也不行!」

「誰罵你爹了,懶得罵!」張本民說完跑了起來,現在,不可以瞎逞能承認,那會吃大虧的。

跑出好遠,剛停下來喘口氣,突然,一條巷子裏傳來陣陣暴罵。

只見大隊的隊長劉勝利,氣呼呼地提着洋鎬,吹鬍子瞪眼地叫着:「鄭成喜,看老子今個兒不一鎬頭錛了你這個狗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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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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