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司徒靜端起茶碗,撲鼻一陣清香,似是甘草香、粽葉香和花香混在一起,她將茶碗拿在手裏,小小的茶碗,是細膩的白瓷,茶水是黃色的,略有些橙色,她低着頭,不住把玩茶碗,茶水也在杯中打起旋來。

忽聽得「汪」的一聲輕吠,司徒靜站起身來,就見王憐花緩步走進來,一隻黑白相間的小狗在他面前開道。

司徒靜不比王憐花這幾日要麼被軟禁,要麼被囚禁,一直沒得空去街上走走,自那日以後,她一直住在客棧,大街小巷是怎麼傳的他們的故事,她知道的清清楚楚,這時見來人只有王憐花,卻不見賈珂,不由面露尷尬神色。

王憐花坐在對面,笑道:「司徒姑娘請坐,為何這般拘謹?往近了說,先前你出面作證,幫我洗清冤屈,我和賈珂都對你好生感激,往遠了說,咱們兩個小時候一起偷溜進過神水宮的禁地,偷看過神水宮的情報,可算是老朋友了。」

司徒靜見他笑容溫柔,聽他語氣誠懇,提起的又是童年舊事,心中稍感安定,隨即想起無花來,暗道:「當初無花何嘗不是這樣哄騙我的?」又想起當日王憐花那隻鮮血淋漓的手,還有滿地的碎瓷片,情不自禁地向王憐花的手看了一眼。見他伸手去摸狗,白玉似的手,在黑白相間的毛中若隱若現,再不是先前那鮮血淋漓的模樣,這才鬆了口氣,復又坐回椅上,微微一笑,道:「怎麼不見賈珂?他先前說有事要和我說,我才過來的。」

王憐花微笑道:「真是不巧,他去宮裏了。」

司徒靜一怔,道:「那我改日再來。」

王憐花微笑道:「怎麼這樣着急。」說話間,他將傑克船長放在地上,讓它出去玩去,然後向司徒靜一笑,道:「他要說什麼,我大概也清楚,不妨就由我代他說好了。」

司徒靜心想:「無論他說什麼,我都不信就是了。」點頭道:「你說。」

王憐花拿出手帕,擦乾淨手,將手帕扔到一邊,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笑道:「不知道姑娘打算怎麼處置肚子裏的孩子?」

司徒靜手中茶杯一顫,茶水便濺了出來,落在她的手背上,一顆顆黃橙橙、圓滾滾的水珠,就像一個個小娃娃的臉,微笑的臉,哭泣的臉,司徒靜看着手背,半晌方道:「我……我還沒想好。」她看向王憐花,問道:「王憐花,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王憐花面上一冷,說道:「姑娘說笑了,王某雖然和賈珂在一起,但並不是女子,哪用得着去擔心肚子裏有沒有孩子。」

司徒靜見他神色不豫,忙解釋道:「我不是說你真有了娃娃,我是說……如果你是我……」

王憐花聽了這話,面色稍緩,微一沉吟,笑道:「歸尾、紅花、丹皮、附子、大黃、桃仁、官桂、莪術各五錢,白醋糊為丸。每服三錢,黃昏一付,半夜一付,五更一付。我包你三付服下,葯到胎除。」言下之意是說,如果他是司徒靜,他會毫不猶豫地打胎。

司徒靜詫異看他一眼,心想:「怎麼打胎的方子,他都能張口即來。難道……難道他從前禍害了很多姑娘,用這方子害死了很多親骨肉嗎?」想到這裏,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腹也一陣抽痛,再看王憐花,見他穿着一件粉色綢衫,儘管她知道人血是紅的,卻仍然覺得這粉色是王憐花那些數不清的兒女的血染紅的。

王憐花見她嚇得花容失色,魂不附體,好笑道:「怎麼?難道你沒殺過人嗎?」

司徒靜道:「當然殺過。」說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但是這是我自己的孩子,怎……」

王憐花截住她的話,淡淡一笑,道:「這也是無花的孩子。」

司徒靜沒有說話,但是捂著肚子的手的手心上已經生出冷汗。

王憐花向司徒靜的腹部凝神半晌,道:「現在他還沒有出生,你看不見他屬於無花的那一半,一廂情願地以為他是你的,只屬於你,可是他生下來以後,眉眼口鼻,總會有一兩處像無花,而不像你。你每天看着他,都會覺得他是在提醒你你和無花的過往,提醒你你為什麼要和無花好,為什麼會懷上這個孩子,你絕不可能像這世上其他母親一樣,毫無保留地去愛這個孩子,說不定你越看他,心裏就越恨他,有時候恨不得他從沒存在過世上。而他呢,你以為他就願意當你的孩子么?」

司徒靜初聞王憐花說這孩子說不定長得像無花,心想:「其實我雖然討厭無花,卻不討厭他的模樣,若是這孩子能長得像父親,倒是他的福氣了。」

然後聽見王憐花這孩子的存在會不斷提醒她,他是怎麼來的,不由得想起先前她待在神水宮中,發現自己有了身孕,無花卻早已經棄她而去時的絕望心情,尋思:「他說的不錯,如果不是柳無眉來找我,告訴我賈珂可以幫我報仇,幫我脫離神水宮,我說不定就要自殺了。」

聽到最後,只覺王憐花雖然聲音平靜,面露微笑,但語氣中隱隱含着一股傷心,亦或是憤慨,似乎他已不是在勸司徒靜打胎,而是在感慨自身了。

司徒靜不了解王憐花的身世,自然想不到這麼多,她只覺眼睛一酸,忽然想起自己的母親來,那個可憐的女人,生下她以後,就因為違反神水宮的宮規被水母陰姬殺死了。她死的時候,會不會後悔生下她來?不由去想:「媽媽,我情願你當年打下我來,這樣你能好好活着,我也不會成為一個沒有媽媽的孤兒,從小就跟着仇人長大。」

過了一會,司徒靜道:「昨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楚留香寄來的,他……他也在信里問我要不要生下這個孩子,還說他和無花到底朋友一場,他說如果我要生下這個孩子,需要的話,他可以出錢供我和孩子生活,如果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了,他可以幫我撫養這個孩子。」

王憐花輕笑道:「李紅袖和宋甜兒還沒找到,沒想到楚留香居然有閑心管這件事。」

司徒靜長長嘆了口氣,望向王憐花,道:「其實我原本不打算過來了,無論我多麼厭惡神水宮,卻也不得不承認,神水宮其實是我的家,我在那裏出生,在那裏長大,我不喜歡江湖,也不習慣江湖的生活。

我原本打算,等我爹爹來京城接我了,我就和他離開京城,也離開江湖,無論去哪個地方都好,反正我總算能和爹爹一起生活了,這樣無論賈珂要和我說什麼,那都不重要了。但是……但是我收到了楚留香這封信,我讀完他的信后,心裏忽然就生出一個念頭,怎麼也壓不下去,因此今天一聽說賈珂回來了,就過來了,我有一件事想問他。」

王憐花聽她這麼說,也生出好奇來,笑道:「你問我也是一樣的,賈珂什麼事都不會瞞我。」

司徒靜拿起茶杯,將杯中茶水一口飲盡,問道:「楚留香和無花是不是一對?就像你和賈珂一樣?」

王憐花笑道:「不是。」

司徒靜鬆了口氣,就見王憐花叫了個丫鬟過來,吩咐道:「叫戴管家把聖旨拿過來。」

紫棋心中好笑,暗道:「夫人這是要向朋友炫耀嗎?咦……等,等一下,這不是司徒靜嗎?那個撲進爺懷裏氣的夫人捏碎茶杯扎破了手的司徒靜。我懂了,原來是向情敵炫耀。」想到這裏,向王憐花投以瞭然目光,應了一聲,走進裏屋。

過了一會,戴冠笙雙手捧著聖旨走進廳中,王憐花頷首笑道:「給司徒姑娘讀讀聖旨上是怎麼寫的。」

戴冠笙應了一聲,展開聖旨,將皇帝賜婚的旨意讀了一遍,然後收起聖旨,站在一旁。

司徒靜獃獃看向王憐花,目光中滿是震驚和不敢置信。

王憐花笑得更是得意,道:「賈珂為了嫁給我——」

戴冠笙聽到這裏,身子一顫,卻是憋笑憋的,心想:「夫人這是趁著爺不在的時候吹牛啊,雖然皇上不可能在賜婚的時候說『夫夫』,但是怎麼看那聖旨上的夫婦的『婦』字指的都不會是爺。」

就聽王憐花繼續道:「——特意向皇上求了道賜婚的聖旨,我現在是賈珂名正言順的相公,楚留香和無花如何能夠和我們相比?」

司徒靜真沒想到賈珂能為王憐花做到這步,別說司徒靜了,其實王憐花也不曾想到。

在一年多前,他離家出走,偷偷跟在賈珂身後,不是沒想過現在他拋棄一切去找賈珂,日後賈珂卻會拋棄他,和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成親。

但他終究捨不得賈珂,寧可日後被賈珂傷透了心,也要貪圖這幾年快樂,多和賈珂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經歷,日後兩人分開了,他能多有點事情回想,起碼他曾經擁有過賈珂,不止一刻。

司徒靜心頭一片羨慕,她不愛無花,無花也不愛她,他們二人只是互相利用,但是無花在神水宮對她說的甜言蜜語,發下的海誓山盟,她聽進耳里,心不是沒動過。但假話終究是假話,無論說的再溫柔,再漂亮,也終究變不成真的。

司徒靜笑道:「恭喜,恭喜,你們什麼時候辦酒?」

王憐花心想:「我倒恨不得今天辦酒,今天洞房,可是賈珂……」想到這裏,真恨不得賈珂立刻就出現在他面前,給他咬上一口,面上卻笑道:「賈珂的哥哥不久前剛剛過世,最早也要等到明年了。」

司徒靜笑道:「那時候我怕是不好過來了,到時候一定送上一份賀禮。」

王憐花笑道:「客氣,客氣。」

司徒靜沉吟片刻,又道:「你剛剛說楚留香和無花不像你和賈珂一樣,請皇上賜婚了,言下之意是不是說,楚留香和無花確實是一對了?」

王憐花哪知道這個,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反問道:「你怎麼會問這事?」

司徒靜微微一笑,笑容很是嘲諷,淡淡道:「我收到楚留香的信以後,就覺得他對我的孩子實在太關心了,要說從前,我倒不會往這方面聯想,可是剛剛知道了你和賈珂的事,我就忍不住懷疑,楚留香和無花早已兩情相悅,但是他們兩個都是男人,生不出娃娃來,因此他們就想到了一個辦法。」

王憐花似乎被司徒靜的推測震撼到了,乾咳一聲,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楚留香所以那麼風流,就是為了找女人生一個自己的孩子,來彌補無花不能給他生孩子的遺憾?」

司徒靜點了點頭,低頭看着自己的小腹,忿忿道:「但是楚留香大概身體有什麼問題,所以他和那麼多女人親熱過,卻始終沒有一個女人懷上了他的孩子。他二人一合計,就改由無花去找人生孩子,我雖然是個意外,但也是個意外之喜,楚留香知道我懷了無花的孩子以後,立馬喜出望外,寫了封信給我。他雖然沒有逼我生下這個孩子,但一直在信中好言相勸,還保證給我解決一切後顧之憂,他……」

司徒靜抬起頭來,雙目噴出憤怒的火焰,大聲道:「他就是想着這輩子他再也見不到無花了,但還有這個身體里流着無花的血的孩子來供他思念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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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元春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臉,半睡半醒間,忽聽得「登登登」敲門之聲,她猛地坐起來,說道:「是誰?」嘴一張開,就覺得臉上皮膚緊巴巴的,眼睛也腫的厲害,想來是哭得太多的緣故。

門外那人道:「元春姑娘,許總管請你出去說話。」卻是個男人聲音。

賈元春心想:「這是又來審問我了?」說道:「是,我這就來。」說話間,已經從床上下來,走到銅鏡前面,拿起梳子,將頭髮梳理一番,又洗了一把臉,然後走出屋去。

門外站着兩個太監,一看見她,便笑面迎人,向她問好。賈元春跟着這二人走出華穆殿,低着頭,始終一言不發,直到發現他們帶她去的是含光池方向,才慌了神,道:「我……我害怕……能不能不要去那裏?」

其中一個太監笑道:「元春姑娘且放寬了心,賈侯爺也在那裏等着你呢,難道還有人敢當着侯爺的面害你不成?」

賈元春一怔,問道:「侯爺?」

兩個太監對視一眼,齊聲笑道:「原來元春姑娘還不知道,今天上午,皇上剛剛給令弟封了個一等侯爵。」

賈元春面上一僵,心道:「珠兒讓他害死了,他卻這般逍遙,很好,很好。」隨即笑道:「今天上午發生的事太多,我竟然不知道。」

其中一個太監微一遲疑,道:「那元春姑娘怕是也不知道另一件事了?」

賈元春道:「什麼事?」

另一個太監道:「皇上還給侯爺賜婚了。」

賈元春心中一酸,尋思:「珠兒,你剛剛死了,皇上就給你弟弟賜婚,難道除了我們,再沒人記得你嗎?」當下聲色不動,問道:「當真?不知道是哪家的淑女?」

第一個太監笑道:「這……這可不是淑女,應該是哪家的公子才是。」

賈元春心頭一片茫然,就聽得另一個太監補充道:「就是那位差點進了宮的王姑娘……不對,是王夫人的兒子,王憐花。」

賈元春大吃一驚,道:「皇上怎麼會縱容他這般胡鬧?自從有史官以來,哪發生過男人娶男人為妻這事?」

這兩個太監正嘻皮笑臉,聽到賈元春的話,齊齊收斂笑容,正色道:「姑娘慎言!」

賈元春見他二人神色嚴肅,心頭一震,忙低下頭道:「是,是我失言了,多謝兩位公公提醒。」

這兩個太監也不敢得罪她,笑道:「姑娘疼愛弟弟的心,我們當然是明白的,但是既然皇上已經下旨了,這事就不容他人置疑了。」

賈元春強笑道:「是,是,皇上百忙之中,還能給他賜婚,我這做姐姐的,滿心只有感激。」

第二個太監道:「聽說是侯爺親自求的皇上,皇上一向對侯爺恩寵有加,雖然不高興他這請求,但見他態度堅決,也就順了他的意,答應了這事。」

賈元春知道賈珂很受皇帝寵愛,但她沒想過這樣荒唐的求情,皇帝都能答應賈珂。她低下頭,兩隻手交疊在身前,這雙手現在還很年輕,但是再過幾年,只怕就要老了,連同她的人一起。

其實她一點也不想進宮。論年紀,她今年已經二十,論容貌,她雖然容貌姣好,但宮中最不缺的就是美女,論性格,進宮以來,她一直陪伴金瑤公主讀書,公主年方十五,活潑好動,最厭煩她掉書袋,若非她能說出不少賈珂的事,只怕公主早要找個借口把她換掉。

她進宮之前,也彷徨了很久,但是祖母和母親卻堅決要打通關係,將她送進宮中。

只因為她們二人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她成為貴妃,得皇帝恩准,回家省親,但見她乘着一頂金頂金黃綉鳳版輿,緩緩行來,家中庭燎燒空,香屑布地,火樹銀花,金窗玉檻,說不盡的太平氣象,富貴風流。

這對婆媳夢醒以後,知道對方也做了這一模一樣的夢,便認定這是一個預知夢,她賈元春日後真有這大造化,能成為後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

她進宮已有大半年,卻一天勝過一天的迷茫,怎麼也看不出自己的造化在哪裏,這時才想明白,原來她的造化,竟然落在賈珂身上。

忽聽得一個太監道:「元春姑娘,賈侯爺就在亭子等着你呢,我們就不過去了。」

賈元春回過神來,順着他二人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原來他們去的並不是含光池,而是太液池。這太液池池中央設著一個亭子,亭蓋金碧輝煌,都是琉璃瓦,亭中站着一個少年,全身湖綠衣衫襯著四周綠水,朦朦朧朧地瞧不清楚。

賈元春走進亭中,賈珂回過身來,對賈元春一點頭,微微笑道:「姐姐,好久不見。」

賈珂離開京城的時候才十五歲,這個年紀的少年正是變化最大的時候,賈元春看他一會兒,眼圈微紅,道:「你好嗎?」

賈珂微笑道:「還不錯。」其實哪裏是還不錯,現在簡直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候,哪怕賈元春闖出這樣的大禍來,也絲毫不能影響他的心情。他早已經想好,如果今次這事影響太大,大不了他就辭官不做,和王憐花歸隱江湖。但他得顧念賈元春的心情,又想着賈珠新喪,因此只說了句「還不錯」。

賈元春道:「我聽說皇上給你賜婚了?」

賈珂示意賈元春坐下,他自己先坐在桌旁,笑道:「是啊,給我和王憐花賜的婚。」然後向賈元春看了一眼,賈元春只覺他目如閃電,冷冷射來,真叫她心裏發慌,那些藏在她心裏的秘密也好像開水的氣泡一樣,爭先恐後的咕嘟咕嘟地冒出頭來,怎麼攔也攔不住。然後就聽得賈珂道:「今天上午我和王憐花進宮了一趟,要是我想着求皇上恩准我去見姐姐一面就好了,這樣你我也不會落得今天這個境地。」

賈元春登時臉色一白,隨即安定,困惑道:「什麼叫落得今天這個境地?」

賈珂沒有說話,而是從桌上拿起一枝毛筆,賈元春這才發現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賈珂先在紙上畫了一個男人,然後又畫了一間房屋,男人站在屋外,屋中站着一個女人。

賈元春笑道:「你叫我過來,就是要我看你畫畫嗎?」

賈珂淡淡道:「別急,我還沒有畫完。」說着又將屋外的男人塗掉,然後在屋裏面重新畫了一個男人。

賈元春道:「哦,我明白了,莫非你畫的這個男人是差點殺死我的宮九,那這個女人……想來是蘭……我是說陳家姑娘了?」

賈珂不理她,在屋外畫上了一些波浪,意指大雨過後,地上的積水,又在屋外畫了一些人,這些人腰間挎刀,顯然指的是在宮中四處巡邏的侍衛。

賈元春神色不變,衣袖下面的手卻緊攥成拳。

賈珂很快在這間屋子旁邊又畫了一間屋子,屋子裏也有一個女人,為了和第一個女人區分,他將第二個女人的臉畫成了三角形。

接着他換了一張紙,先在紙上畫了兩間屋子,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然後他在屋外畫了一片池塘,在池塘中央畫上了第二個臉是三角形的女人,女人飄在池中,顯然已經死了。池塘和兩間屋子之間有一片空白,他又在這片空白上畫上了兩個人,一個男人,和第一個女人,他二人向池塘走去,身後留下了兩排腳印。

賈珂將筆一擱,看向賈元春,問道:「還要我繼續畫嗎?」

賈元春慘白一張臉,茫然看着他,雙手緊抓着裙子,渾身都在發抖,頭上的白玉簪子也在上下顫動。

賈珂見她嚇得魂不守舍,放緩聲音,問道:「姐姐,你究竟怎麼想的?」

賈元春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入賈珂懷裏,瑟瑟發抖,道:「我……我也不想的,可是他突然闖進來,我害怕他殺了我。」

賈珂和賈元春很少來往,驟然這般親密,他一時還真不適應,輕拍她肩膀,道:「你害怕沒什麼,誰都會害怕,我也會害怕,但是你不該撒謊。如果你沒有撒謊,我還可以想辦法幫你將事情圓回來,你又不會武功,被宮九威脅做了什麼事,皇上也會體諒的。但是你撒了謊,就成了宮九的幫凶,你自己把刀子遞給了宮九,只要宮九沒死,那他隨時都可以用這柄刀子捅你,知道嗎?」

賈元春伏在賈珂懷中,抽抽噎噎哭個不住,本來只是想要示弱博取他的同情,好讓他包庇自己,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別人,這時聽到他軟言安慰,聞到他身上淡淡草木清香,心裏忽然生出了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賈元春漲紅了臉,離開賈珂懷裏,凝視着賈珂那張酷似江楓的臉龐,霎時之間,心中轉了無數念頭:「他是我弟弟啊,珠兒還是因為他死的,我在想什麼。」轉念又想:「東府男人們更亂的事情都做過,為什麼他們男人能做,我就不能做?」又想:「我……我在想什麼!我不過是……是殺了個人,那人還不是我親手殺的,我怎麼就冒出這些瘋念頭了?難不成我瘋了?」想到這裏,心中更是驚慌,但是目光卻捨不得離開賈珂的臉,一刻也捨不得。

賈珂見賈元春盯着自己不放,無端生出一股寒意,耐心道:「姐姐,剛剛我說的話,你聽懂沒?」

賈元春聽了這話,如夢初醒,點了點頭,她沉默半晌,忍不住問道:「你是怎麼看出我撒了謊的?」

賈珂道:「因為你說你昏迷之前,看見一個宮女走進屋來,你既沒有說那個宮女渾身都是泥土,也沒有說那個宮女頭髮濕透,但是我思來想去,都想不出宮九是怎麼在很短的時間內清理掉身上的泥土,並且不會弄濕頭髮。」

賈元春怔了半晌,道:「你知道他身上有很多土?」

賈珂目光閃動,問道:「難道你認為我們不知道?」

賈元春道:「我……我不知道你們會知道。」

賈珂微一沉吟,哈哈一笑,道:「宮九,你還真是一個妙人。」

賈元春道:「什麼意思?」

賈珂道:「宮九在陳姑娘的床上留下了幾根沾滿了泥土的頭髮。」

賈元春道:「我知道,他說他得留下一點證據,好讓別人相信,他是在陳家姑娘房裏過夜的。」

賈珂嘆了口氣,似乎是在感慨他的話已經說得這樣明白了,賈元春怎麼還聽不懂,解釋道:「既然你不知道我們是否查到宮九先前躲在土堆里,那麼宮九當然也沒法確定我們是否查到這件事了,所以他專門留下了幾根沾滿了泥土的頭髮,好確保即使我們先前不知道他藏在土堆里,之後看見這幾根頭髮,也會猜到他先前藏在哪裏。那麼,就回到剛剛那個問題了,他渾身沾滿了土,是怎麼清理掉身上的土的,這和你的證詞是互相矛盾的。」

他凝視着賈元春,冷冷道:「他這幾根沾滿了泥土的頭髮,就是他留下的指認你是他的同夥的證據。」

賈元春驚懼交加,險些從椅子上滑下來,顫聲道:「他……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又問道:「珂兒,除了你,還有人想到這件事嗎?只要你不說……只要你不說……」聲音中滿是懇求。

賈珂搖頭嘆道:「唉,就算我不說,就算再沒有人想到,難道宮九沒有嘴巴,不會出來指認你嗎?」

賈元春忙道:「那……那怎麼辦?」

賈珂道:「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咱們必須趕在許總管之前,抓住宮九。這世上只有一種人能夠保守秘密,就是死人。」

賈元春道:「但是……但是怎麼找他?」

賈珂道:「他離開的時候,有沒有問過你什麼事?」

賈元春想了想,道:「他只問過我一件事,他問我皇上最寵愛的公主是誰。」

賈珂嗯了一聲,道:「那你是怎麼說的?」

賈元春道:「我跟他說皇上最寵愛金瑤公主……」說到這裏,臉色微變,道:「他問我這件事,難道是要刺殺公主去?」

賈珂心想:「就他那路痴屬性,真想要刺殺金瑤公主,能摸到銀瑤公主的寢宮都算是他本事……嗯,本朝有銀瑤公主嗎?」

想到這裏,心中一凜,尋思:「如果宮九真的孤身一人,那他確實很難找到金瑤公主,畢竟他找人問路,即使事後殺人滅口,也會暴露他自己的行蹤。但是……但是皇宮這麼大,他不去別人房裏,偏偏去了賈元春的房裏,真的只是巧合嗎?這世上確實有巧合,就像宮九帶走賈珠,雖然我不願相信,但那次確實是巧合,難道這次也是巧合?他們姐弟和宮九就這樣有緣嗎?還是……宮九在宮裏其實還有內應呢?」

賈元春見他沉默不語,雙目凝視虛空,忙問道:「珂兒,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過了一會兒,賈珂才回過神來,問道:「宮九離開的時候,帶走了多少食物?」

賈元春道:「不多,我和陳家姑娘房裏的點心加一起也才十二塊,這十二塊點心都給他帶走了。」

賈珂道:「看來他八成又要去哪裏躲著了。」沉吟片刻,又問道:「宮九是不是從沒在你面前用過懾魂之術?」

賈元春一怔,道:「我沒見過別人用懾魂之術,也不好說他有沒有用過。」

賈珂微微一笑,道:「這懾魂之術說來可怕,其實局限很多。施術人要想讓別人聽命於他,就得先讓那人看他的眼睛,並且中了懾魂之術的人雖然迷失了心智,事事聽從施術人的吩咐,但他的人看起來就像殭屍一樣,面無表情,目無光彩,無論旁人對他做什麼事,他自己都是無知無覺的。外人通常一眼就能看出區別來。」

賈元春想了想,道:「至少他沒對陳家姑娘這樣做,他制住了陳家姑娘后,直接將她遠遠扔進含光池裏了。」說到這裏,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賈珂微一沉吟,嘆道:「如果我所料不錯,他根本不會這門武功,也是因為他不會這門武功,所以你就沒法找這個理由來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幫他作偽證。」

賈元春聽到這裏,心中也是後悔非常。

她所以答應宮九這麼做,是因為她害怕讓人知道宮九和她整晚都待在一起,雖然是宮九脅迫她這麼做的,但是這事一傳出去,她清白盡毀,名聲全無,要麼絞了頭髮去做姑子,要麼找條白綾上吊自盡,絕無第三條路可走。

但是現在看來,當真是一步錯,步步錯,她若是不答應宮九的提議,那她不過是不清白了,但現在,她卻要變成刺殺皇帝的刺客的同夥了,這罪名一旦坐實,寧、榮二府,只怕一個都逃不過。

想到這裏,賈元春不由得目光熱切地望向賈珂,一想到罪名坐實,賈珂也會受她牽連,性命難保,她前所未有地感到賈珂是這樣可靠。

賈珂沉吟半晌,方道:「現在看來,咱們只有一個辦法了。」

賈元春忙道:「什麼辦法?」

賈珂緩緩道:「無中生有。」

賈元春問道:「無中生有?」

賈珂解釋道:「那個宮女是你憑空捏造的,是不是?」

賈元春點點頭。

賈珂道:「這就是無中生有。宮九用這一招無中生有,坐實了你的罪名,那麼咱們就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將這個宮女變成真的。」

賈元春重複道:「將這個宮女變成真的?你是說,我隨便指認一個宮女,說她是我當時看見的那個宮女?」

賈珂嘆道:「多做多錯,少做少錯,這句話望你牢牢記住。」說話間,他已經用內力將這幾張紙震成碎片,然後將碎片放進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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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寒封大吃一驚,道:「宮九在宮中還有一個同夥?」

賈珂點頭道:「如果我所料不錯,這人就是家姐見到的宮女,也是殺死陳家姑娘的兇手。她所以這麼做,就是為了讓咱們以為宮九昨天晚上待在了這裏。」

許寒封沉吟道:「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賈珂道:「大概是為了讓許總管你調集人手,着重搜查華穆殿四周,這裏的侍衛多了,其他地方的侍衛就少了,宮九正好躲進去。」

許寒封忍不住罵了一聲,宮九既然能躲在土堆里,也就能躲在別的地方,他可以長時間不用呼吸,要找他實在很難。許寒封沉吟許久,看向賈珂,問道:「依侯爺之見,現在咱們應該怎麼辦?」

賈珂摸了摸下頦,道:「我聽說宮九有一個很古怪的癖好。」

許寒封見他神色古怪,心道:「有你表情古怪嗎?」面上卻是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問道:「什麼癖好?」

賈珂道:「他很喜歡別人用鞭子抽他。」

許寒封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尋思:「他怎麼會知道宮九這種癖好的?難道他抽過宮九?難道宮九有被抽的癖好,他卻有抽人的癖好?」忽然想起王憐花今天路都走不了,只能任由賈珂抱來抱去的可憐模樣,心想:「難道王憐花不是被吳明打傷的,他也喜歡被人抽鞭子,他傷成這樣,都是他自己找人用鞭子抽他抽的太過火的緣故?」

賈珂見許寒封滿臉驚訝,哪想到他已經想到了王憐花身上,很理解地向他一笑,繼續道:「如果他看見有人在用鞭子抽人,也許他會忍受不了,這龜息之功最忌心緒不寧,一旦破功,起碼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再用。」

許寒封小心翼翼道:「侯爺,你的意思是,咱們要找宮九,得在宮中每個角落都安排兩個人,一個拿鞭子抽人,一個挨鞭子抽。」

賈珂笑道:「不錯。」

許寒封看着賈珂,心想:「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怎麼能想出一個這樣厲害……不,匪夷所思……也不是,驚世駭俗的辦法來?要是讓外面的人知道,後宮數百人拿起鞭子去抽別人,就為了找一個刺客出來,怕是要笑破肚皮吧。」想到這裏,忍不住問道:「侯爺,不知你鞭法如何?」

賈珂道:「一般。」他這話絕不是謙虛,他只照着《九陰真經》下卷練過幾個月的白蟒鞭,之後就放下這門武功,一心一意地修習手上的武功。

賈珂心念一轉,懷疑許寒封這樣問他,是想要他也用鞭子抽人去,笑道:「許總管,這主意雖然是我出的,但是我可不做,不然我老婆知道我用鞭子抽人,一定會很生氣的。」

許寒封心道:「你抽人王憐花為什麼要生氣?看來我猜的沒錯,你在家裏就經常用鞭子抽王憐花,他喜歡被你用鞭子抽,醋性又這樣大,當然會介意你去抽別人了。」當即點頭笑道:「這個辦法能不能用,還得先問過皇上,侯爺放心,即使皇上真批准了這個辦法,我也不會逼你拿鞭子的。」

賈珂眼珠一轉,笑道:「咱們沒有宮九那麼強大的恢復,真要抽人,也得用那種特質的鞭子,並且我建議你一定要請陸小鳳來抽人,宮九小時候就被陸小鳳抽過一次,說不定到現在還對陸小鳳的鞭子念念不忘呢。」

許寒封目瞪口呆地看着賈珂,心想:「你怎麼對這些事這麼了解?你到底抽過多少人?你們這圈子也太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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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靜老媽其實是水母陰姬,可憐的孩子,希望她一輩子不知道這件事。

楚留香其實是深櫃不自知,單純關心一下司徒靜而已。

珂珂畫畫水平挺差的哈哈哈哈,給賈元春畫的都是簡筆畫。

其實我本來想的辦法是珂珂用神照經復活陳姑娘,栽贓她假死,是宮九的同夥,但是感覺那樣太開掛了,反而沒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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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賊套路深[紅樓+綜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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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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