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節 死地(3)

第六十八節 死地(3)

(一)

F中士沒打健身房。

「斗豬士」A上尉將那兩個冒失鬼壓得死死的,輪不到他插手。不管是否願意,他現在必須相信觀察員G下士的判斷:

北面應急出口附近有個哨塔「安靜得可怕」。

安靜是好事,說明可能存在的潛伏者暫時構不成威脅;重點是「暫時」,因為它很快就會變得可怕。

扣下扳機那一刻,F中士就準備好起身。

在F中士退彈殼、上子彈,並向左翻滾的同時,喋喋不休的G下士也在向右側身、擺臂——一枚煙霧彈脫手而出。這種默契源於至少17周的合訓,經受過兩次實戰考驗,已經不需要提醒。

誘導煙霧在坡下右側十餘米處騰起時,兩人從不同路線,撤向預先標點為黃色區域的反斜坡。

G下士抵達黃色區域稍早一些,因為他要監視四周,尤其是紅色區域(交火區)方向是否有人向誘導煙霧射擊。如果有,他會在望遠鏡里按下「標記」鍵,爾後向綠色區域(安全區)繼續撤離;如果安全,則仔細觀察彈著點,確認射擊成果,爾後向藍色區域(機動區)機動。

F中士也趕到了,G下士剛剛確認完戰果,打個「走藍區」的手勢。

這次還是G下士先走。作為副射手,他要在通往下一個區域的「泥濘道路」上擔任前鋒。

兩人頭也不回。除了子彈,沒人能追得上「海豹」,就得「三角洲」也甘敗下風。急行軍中不宜交談,但F中士已經從G下士輕快的背影上確認了戰果:

子彈成功擊穿北牆。

台東縣看守所外牆的厚度無助於選戰,所以只比普通民房強一點。F中士知道它脆弱,沒想到如此脆弱。如果再來幾發,哪怕是一發.....「海豹六隊」過半成員都具有特種部隊狙擊手資質,F中士並非K701特遣組裏槍法最好的。但作為資深槍炮軍士,他從入駐看守所第一天起就配置工程軍士勘查內外地形,還向因為半年沒吃上新鮮蔬菜而口臭嚴重的所長索取建築圖紙。

看守所整段東牆和一段南牆,因為毗鄰監區、操場,所以參照監獄標準做了一定加固,即在兩層磚結構之間填充一層沙,既可阻止絕大多數槍彈直接擊穿,又有防挖掘作用;北牆則不然,它處於辦公樓和哨塔直接監視下,離警員宿舍也很近,按照看守所長的說法「壓縮警員娛樂經費這種事我只敢做一次」,確實只比普通民房牆面強一點。

工程軍士的勘查結論很直接:「海豹」現役14.5mm反器材步槍發射穿爆彈足以擊穿北牆。

然而只是擊穿。

哨塔里「安靜得可怕」的潛伏者離擊穿點夠近的話,可能會被牆體內側爆裂飛濺的磚塊擊傷,倒霉的話會死,僅此而已。F中士沒指望一波帶走。

第一槍(打辦公樓天台機槍手)沒走,是因為所謂的島軍「憲兵」沒帶反狙擊手系統——早先上山那兩人一死一逃就是佐證。這裏是在東山東部沿海山區,地形複雜,植被豐富,不是扛把98K加個高倍鏡就快速鎖敵殲滅的高片酬、高製作、高腦放神劇。第二槍再不走,那就真的傻了,大多數「海豹」相信上帝,沒有一個「海豹」將命運交給上帝。

無論如何,現在必須轉移。

(二)

令狐遲受傷了。

沒人能把每一步算得很清楚。心細如髮的雙木三虎四戰四平,兩次慘敗;「盡打神仙仗」的無冕之帥成名前不是在谷底摔得頭破血流就是在往懸崖頂上爬;「善於以弱敵強,以少勝多,運動殲敵」的山西秀才次子曾在馬家鐵蹄下全軍覆沒;橫刀立馬的湖南貧農長子最後替祁連山萬餘孤魂報了仇,他畢生只認一個「狠」字。戰爭從來沒有捷徑,與那些真正的身經百戰者相比,令狐遲只比「紅蜘蛛」大多數人多打幾仗、多見點血,論實戰錘鍊可能還不如「海豹六隊」一個普通中士。

好在跟上次一樣,他知道身體哪部份受了傷,知道流了多少血,只是大腦感覺不到疼痛。上次是在J國首都大街上,他主動吸引江戶警視廳大批巡特警……

(註:詳見第一章第九節《營救》「3時,庭車常部署林爽上尉、周成武上尉兩名偵察員前去刺殺J國內閣情報調查室次長助理佐島正川。7時,實施刺殺行動的林周二人在目標住所附近潛伏等待目標時收到庭車常的緊急命令,中止了行動,即刻返回。命令下達原因不明。返回途中與J國巡警遭遇,戰鬥中,周成武負輕傷,后在林爽的幫忙下得於脫離,但林爽在牽制大量警力射殺數位敵首后,英勇就義」)

這時如果有人跑過來幫他止血,那感覺會越來越真實,直到他感覺到疼痛,那樣他就有可能活。可是沒有。就像上次一樣,他只能靠自己。

他必須提醒大腦,這種沒有疼痛感的意識會要他的命。

他努力說明大腦:去!把大腿的感覺找回來;去!把手臂的力量奪回來;去!讓手臂動起來,去把大腿上那些沒心沒肺、沒知沒覺在流的血止住!止住......

「別折騰了,老四。」周成武翹著二郎腿在那說,「大家累了,該歇了。」

(註:周成武,上尉副營職,原直七處江戶站偵察參謀、1024特別行動小組偵察員,組內代號06,追授「孤膽格殺英雄」,追授一級紅葉勳章,追晉中校)

「歇你大爺!歇了你頭也不回把老子扔下!你搶老子槍,搶老子匕首,搶著跑去大哥家送死!」

「真歇了,小林子。」老程也冒出來說。

(註:程習,少校正營職,原直七處江戶站副站長、1024特別行動小組第一副組長,組內代號02,追記一等功,追晉中校)

「對呀對呀,歇了吧,四哥。」阿克要麼不吭氣,要麼就是老程的應聲蟲。老程是分管紀律的副組長,但也只管得了機要通信員。

(註:歐陽克,中尉正連職,原直七處江戶站機要參謀、1024特別行動小組通信員,組內代號03,追授「英勇機要員」,追授三級紅葉勳章,追晉少校)

哦,還有何仕林,那個四肢發達的王八蛋小聲細氣像個娘說「精華都送去寶島了」,說鐵豹堂、毒蜂堂是他娘的大夥這麼多年心血,是他妹的大哥的命根子;王八蛋生前搶酒、搶麥、搶風頭,鬼哭狼嚎唱「兄弟護國三軍壯,兄弟安民萬世誇,兄弟上陣一群狼,兄弟拉車八匹馬......」王八蛋死逑了居然說「歇了」。

(註:何仕林,上尉副營職,原直七處江戶站偵察參謀、1024特別行動小組偵察員,組內代號05,在「寡婦」組織中擔任鐵豹堂堂主,追記一等功,追晉少校)

「去你大爺死得爽快,去你大爺扔老子一人受罪!」

令狐遲咆哮著揮動拳頭,把最能打的周成武、何仕林趕跑,把說話還沒第二副組長申明管用的第一副組長程習一拳打懵,把跟屁蟲歐陽克嚇得屁都不敢放,把處長助理陳邦、紅蜘蛛一中隊教導員伍眉、直七處後方聯絡員高小樂那幾個千里赴死的沙雕一個個摁進土裏,把據說闖進副總長辦公室一哭二鬧三上吊堅持派兵營救的王達明的臉揉成麵糊糊......沖水,洗手,掏出隨身紗布綁了又綁。

「疼!」大腦咆哮道。

他毫不猶豫給自己一耳光,大腦終於閉嘴。

他再次揮動雙臂,感覺大腦的信號與肌肉的力量重新接上頭,感覺排山倒海的劇痛層層襲來.....

他成功地止住血,血看起來很多,但不是子彈直接命中造成的,止住血或許能再活一陣子。他甚至沒有離開那一地的血,只是側過身,躬著背,像在子宮裏熟睡的胎兒醒來換了個姿勢。

此時再來一發穿爆彈,他必死無疑。

(三)

上士李世明不知道自己又逃過了一劫。

他聽不到678米外的第二聲槍響,和127米處哨塔底下的凄慘呻吟,更不知道第二發14.5mm穿爆彈本來在瞄準自己,準確說,是瞄準健身房後門右起45厘米(隔一個東亞成人肩寬)、高約130厘米(東亞成人平均心臟高度)處。

他聽到步話機公頻里亂糟糟的。

士兵們在議論第一發穿爆彈在辦公樓天台樓梯口製造的慘劇。倘在平時,指揮官會第一時間切斷公頻信號,命令執行官追查第一個本應報告「殉職」或「死了」卻要多嘴說「我拖他只拖到一條腿」的現場目擊者。

現在指揮官匿了,執行官在衝鋒。

又塔瑪衝鋒!他只能跟上去。他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麼葯,只覺得手裏的槍從未如此沉穩,宛如生來就是身體一部份,只覺得黃笑精瘦的背影有種莫名的鼓動力。

呵,老婆跑掉三個的廢材中年,居然受中二少年鼓動?

李世明內心其實是掙扎的,但身體已經跟上去,大腦里只想着如何簡單粗暴地干A國人。

好在M249機槍的注意力暫時在中二少年身上,沒把廢材中年放在眼裏。「

別人蔘軍只為在戶口本上蓋個「已服兵役」章,黃軍參軍完全是跟自己過不去,參軍8年也狠狠操練了自己8年,進過「鐵衛隊」「國安特勤中心」,當過「夜鷹」,當得起A國特種兵重點關照。

李世明記得隊伍上山帶了些重裝備,比如LAW火箭筒、35mm榴彈發射器、C4等等,看守所東南毗鄰操場的圍牆就是黃笑用C4炸開的。那些裝備現在堆在辦公樓里,距此僅有十幾步,但黃笑之前的命令很明確:「各單位嚴守各自防區」。黃笑是對的——島軍只能打順風仗,碰上硬茬時亂動不如不動。估計A國人也是看到了這點,才故意把優勢之敵放進來,企圖憑藉地形之利在運動中分而擊之。

從地圖上看,A國人被全麵包圍了,但在供水房那挺M249機槍有效射界內,實際上是兩個沙雕在玩命,一群沙雕在圍觀。21世紀的戰場,只有沙雕才會在沒有火力壓制的情況下向機槍發起衝鋒,而本來該有的「火力壓制」在通往辦公樓天台的樓梯上只留下一條腿……

關鍵是時機不等人。

李世明是聽到彈匣落地時衝出去的。熟練的卡賓槍射手能在3秒內完成換彈匣、拉拴、瞄準、擊發一系列動作。彈匣落地那一刻,對方拉栓動作已完成,隨時可以恢復火力,李世明敢在這時候衝上去,是因為對方使用的是M249班用機槍,並非單手即可握持、接拴隨即擊發的卡賓槍。

他賭對了。在身體撞到供水房牆壁那一刻,機槍重新響起。

那是機槍,班用機槍百米內火力參數只比同口徑卡賓槍強那麼一點點,但只要它響起,同一條戰壕里所有卡賓槍手的瞄準會更沉穩,射擊會更果斷,對於敵方則是相反效果。至少現在,李世明的腳在發抖。

他突然發現牆邊只有他一人。

黃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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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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