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第二百七十六章

吉家村村民們望着這神來一幕,目光隨着羅峻熙和身旁的官差的腳步移動。

一直隨着那腳步,目送那位極為體面的公子到沈秀花的身邊。

村民之中有人反應慢,直到此刻還有些鬧不明白呢,用胳膊肘碰旁邊人,小聲問道:「這兩位外面來的能耐人,到底是誰找來的啊?我怎麼瞅著,這裏面好像有點兒事呢。」

明明是吉家人樂顛顛地去迎接,結果求來的貴客下了車,卻壓根兒沒理吉家人,看都沒看一眼,直接奔吉永祥屋裏頭的去了。

吉永祥是去世的吉老頭名字。

屋裏的,自然是指秀花。

吉家村人通常叫誰家的媳婦,不叫對方的姓氏,也極少有人會特意記得女人的姓氏,只稱呼男人的姓氏外加一個屋裏的。

「沒看明白嗎?吉家老大的岳丈,挖門盜洞尋來的貴人,關係卻不如和那位年輕人關係近。而那位年輕人,叫吉永祥屋裏的外婆。」

真沒想到,吉家屋裏的,才離開吉家村半年時間,感覺好像變得和他們不一樣了。

村民們看熱鬧倒還好,畢竟事不關己。

可是站在車邊的族長,此時臉上表情卻精彩極了,變了又變。

他尷尬不已地望着官差走向秀花的背影,又瞄了瞄羅峻熙外罩裏面的長衫一角。

吉老大的老丈人雖然也反應過來了,感覺得出事情有變,很不容易托關係找來的靠山,好像更給秀花那頭面子。

但是他實在鬧不明白,也很委屈,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要不然憑啥他托關係搭禮錢找來的人,卻反過來成了對方的靠山。讓他當着許多人面前丟臉。

這不對勁兒。

更不應該啊。

吉老大擰眉指著秀花那面的人,「岳父。」

他岳父沒顧得上他,正在忙着對族長解釋說:

「我得去問問,怎的認識上那頭的人了。他小姨子的男人,是俺叔伯四小子的連襟兒。論關係,明明是俺這面的實在親屬啊。上次去吃席,俺叔伯還給介紹了呢,今日也是他那面點了頭的,要不然他不能來。」

絕對要說清,他之前並沒有吹牛皮。解釋不清楚,他以後在村裏說話會沒分量的。

吉老二從羅峻熙下車叫外婆時就慌了,他忽然想起秀花坐在游寒村左家炕頭說的那番話。

她哪個哪個外孫女婿是幹啥的。

當時以為是誇大其詞。

畢竟左家那小破房子實在很破,屋裏黑乎乎的,比吉家的房屋差遠了。

而那日繼母以及繼母閨女孫女們從外面回來,身上的大棉襖也是不咋樣的,花色一看就知,全是染花的。

誰有那好衣裳,出門穿染花的粗布。

繼母還沒有在他家時穿的好呢,除了衣裳看起來很厚。

左家再就實在不打眼,只那不洋不土的小賣鋪,沒進院就能瞧見幌子稍稍惹他側目。

可眼下,再看這一幕,吉老二一邊拽著吉老大,嘴中胡亂叫着:「大哥,快近一步說話」,一邊心想:完了,那面好像真有本事。想必丟的牛,設想的結果定不會如願。

現在最怕的是,搞不好繼母翻小腸,和那有出息的外孫女婿說他們磋磨人,往後他們吉家會不會被人穿小鞋啊?

繼母不翻小腸,說實在的,有吉老大和他大舅嫂搞破鞋這事兒,都不敢隨意惹繼母。

這再加上有出息的人仗腰……

吉老二不敢想像秀花會說出什麼話。他都有點心顫,怕官差過後找茬,秀花報復使關係抓他。

明明已將他大哥拽到了一邊,吉老二又撒開,轉頭對自己找來的親屬和媳婦道:「你們快回去,不用那麼多人。」

老二媳婦不幹,這關乎她和她男人的財產。

吉老二壓低嗓門,恨聲道:「滾回去,你還嫌她看不着,不夠恨你是怎的。」

他爹快要咽氣前,他媳婦給繼母下過瀉藥。

過後雖然找個借口掩飾過去了,他繼母也早早發現,沒怎麼動那碗下藥的麵條,但是內里都知道,他媳婦惦記給繼母拉突突嘍,最好起不來身,隨他爹一起去。

此時的族長,更是不好受,這麼多村民看着呢,即便有腦子不好使的,想必也反應過來,他給人仗錯了腰。

族長正不是好眼神地瞪人,瞪着吉老大的岳父。

吉家村的族長最是喜好結交和「官員」有關係的人。

在他眼中,給縣衙掃地的,都比村裏實心實意擁護他的莊稼漢要得他高看。

為此,就因為吉老大的老丈人有這層關係,他今日真沒將秀花一行人當回事兒。一絲一毫的面子都沒顧著。

吉家人沒讓秀花他們天冷進屋說話,他也沒讓,村裏人更是不敢多言語。

還是秀花吵了起來,威脅說知道吉老三被打了,吉老三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就去報官,他怕麻煩,這才應了讓秀花一行人去吉老三的破窩棚里看看。眼下,族長很後悔沒有做人留一線。

你說他咋就一葉障目了呢,為啥就沒將秀花一行人帶來的牛車當回事。

要怪只怪牛在他們這裏不稀奇,他早就見習慣了。

家家戶戶最困難的人家,也要養兩頭牛的。

要不然再少了,真就吃不上飯。沒有田地,他們這裏的人,純用牛身上的出息去換米。想吃點糧吃點米,全靠牛呢。

可他咋就不想想,外面的縣城和村莊和他們這裏情況完全不同。那叫家家有肥地。在家家都有好多畝田地、不用吃糧去外面買的情況下,在一畝上等田能賣小二十兩白銀,還能置辦得起拉腳幹活的牛車,那是很殷實的人家。

族長此時後悔,卻不認為是自己不厚道,族長遷怒地想:他是被吉老大的岳父誤導的。

神特娘的關係近。

因為吉家這點兒狗屁倒灶的事兒,將他給搭裏面。

「你給我閉嘴,還問問?等會兒,不要在那面說話的時候,隨意插嘴。」

族長說完這話,就急忙整了整臉上的表情,扔下吉家人朝秀花的方向急步走去,快走到秀花那裏時,臉上掛着笑。

而與此同時,羅峻熙在對秀花介紹,說這位是王筆事,王兄,王兄在縣衙管着戶籍啊耕地啊分家啊,等等事宜。羅峻熙用外婆和岳父能聽懂的大白話解釋一通。

也對王筆事正式介紹道:「這是我外婆,那位是我岳父」,又介紹左里正,說那位是他里正爺爺,說這話時,臉上露出親如一家的表情。似是在對王筆事和周圍村民暗示,捧他外婆和岳父的同時,也不可忽略這位里正爺爺。別看爺爺前面加個裏正,他很是看重。

王筆事一一認過人,連忙客氣說句:「可不敢當羅公子的一句王兄」,又對秀花誇獎羅峻熙才華過人,事實上,羅峻熙是他們知縣家公子的客人。聽聞羅峻熙要來這裏,他們知縣大人家的二少爺,讓他隨着羅峻熙來一趟。有什麼事情,可直接對他講。

秀花和左撇子這才知曉,原來朱興德沒空回來,但將事情告訴了羅峻熙。羅峻熙聽說后,怕他們吃虧特意回來的。

巧合的是,這個縣裏的知縣大人家的二公子是羅峻熙的同科。他們倆都在府城參加那些文人詩會,然後就一起來了這個縣。

知縣大人家的二公子,那不就是少爺嘛,支使親爹手下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文員,想必他爹都叫不出名字的那種,那不跟玩似的。而聽那王筆事的語氣,也正是如此,好像能陪羅峻熙來一趟吉家村感覺很榮幸。

事實上,秀花和左撇子他們不知道的是,哪裏有那麼多巧合。

羅峻熙之前並不認識這個縣、知縣大人家的二少爺。他是聽大姐夫說完事情后,再去參加那些他不樂意參與的詩會時,特意留了心,故意去結交這個縣此次中秀才的人。

他划拉划拉名單,挑了個頭派頭最大的、知縣大人家的二公子,用大家都是同科的名義,專挑對方喜好和人家一番暢談,然後就成了好友。

隨之就有了這事兒。

羅峻熙一文錢車費沒花,他從府城來都沒趕牛車,搭著對方的車,到了這個縣裏,有吃有喝住在縣衙后宅客房,無意間又提了句外婆和岳父應在吉家村。

羅峻熙說是舊事不公,外婆為給某個親屬重新分家而來。那位二少爺立馬拍拍手裏的扇子:「羅兄怎不早說,一應具事兒,我作為本地人,理應安排。」

當時,羅峻熙心想: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呢。一頓道謝,又一番安排選中王筆事,知縣家派了車等等,種種細節,略過不提。

站在一旁的族長,此時此刻旁聽完,終於知道是怎麼一個關係了。

面前這位年輕人是新科秀才公,如此年輕,還得到他們縣、知縣大人誇獎,相當於知縣大人和知縣夫人喜歡自家孩子和這位年輕人在一起玩。年輕人和知縣家的二公子是至交好友。

而這位年輕人,是吉老頭屋子裏頭的小外孫女婿。

哎呦我的個天吶。相等於,吉老頭以前屋裏這位,和他們知縣大人家沾著關係、能說得上話。

「永祥家的……」,族長才起了個頭,就被秀花身邊的老頭瞪了一眼。

那老頭是永祥家的女婿的五叔,叫什麼左春生,之前介紹過名字。這是在瞪他之前的不給面子嗎?

不對。

族長稍稍又一琢磨,反應了過來,這是不讓他叫永祥家的。

「沈妹子,外面天寒地凍,這裏不宜說話,咱們這都不是外人,你又難得回來一次,就去我家坐坐。我那婆子早前就念叨,說不知還能不能和你一起老姐妹嘮嘮嗑。」

又對左撇子和左里正,以及最重要的羅峻熙和王筆事作出邀請動作,一邊引路一邊說,粗茶淡飯而已,只望大夥別嫌棄。咱們要說什麼事兒,總要有個地方不是?

族長那笑容,和之前的態度大相徑庭。就跟會變臉似的。

但這人有句話說的對,比起去吉家談事情,大夥更願意去族長家裏。

羅峻熙沒來之前,雙方怎麼對峙撕擼都行。關鍵時刻,到了該拿捏的時候,將吉老大和他大舅嫂搞破鞋的破事宣揚滿天飛也無所謂。

但羅峻熙來了,就不能如此了。

第一咱有了底氣,不需要大小聲的咋咋呼呼,就能得到想要的結果。有沒有理都不在於聲高。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着的嘛。

二呢,對方即便和咱喊,秀花已然想好,咱還不能和他們一樣了呢,要為了峻熙的面子。

要不然過後,那知縣家的二少爺問起王筆事,吉家村發生什麼事沒有,人家答,吵起來、撓一起去了,羅公子的外婆,說吉老大吃窩邊草,搞大破鞋,罵人家王八頭,你想想,多給稀飯兒丟人。人家嘴上不說,心裏也會尋思,羅秀才的外婆怎那麼二彪子呢。

進了族長家的門,秀花沒打算耽擱功夫。

她想天黑前就離開。

秀花打算擺出事實,提出自己的要求,吉家人同意就同意,不同意……那就去縣衙。縣衙里,有稀飯兒的好同科。

不過,卻沒給秀花機會。

王筆事進了族長家就拉開陣勢,擺出紙筆道:「來了路上,我已聽完是怎麼一回事兒了……」簡明扼要陳述一番后,問吉家兩兄弟:「是與不是?」

「是這麼回事兒。」

「那你這懷疑的實在是強詞奪理。只能說是湊巧,人左家湊巧在咱們縣為拉罈子買牛時,在賊人手中買了你家丟失的四頭牛。四頭,還是人家仁義,主動說的,明明你只認出了一頭。你不是已經到縣衙備案,為何要尋買家的麻煩,你該尋的是賊人。」

吉老大抱着腦袋憋屈道:「我不是尋不到賊人?」他有句話很想喊出來,卻不敢。縣衙根本不出力給他尋。甚至都不去見一見買牛的朱興德,也不帶他去見一見那些牛辨認。

以前,縣衙就不用心。讓他們動,就要使些辛苦銀錢。

現在他算是看出來了,有了繼母家人認識知縣公子的這一層關係,更不可能了。

「可人家花錢了,你不該尋買家的麻煩。」王筆事很強勢,直接定性寫了記錄,讓吉老大該找誰就找誰去,再不可糾纏左家人。

就在這時,在族長都偏向著說:「是啊,這位王官爺,我攔著吉家倆小子,沒想到這倆小子好生糊塗,離這麼遠,非胡亂攀扯沈妹子。沈妹子……」

給吉家兄弟氣的不行,吉老大暴脾氣,差些脫口而出罵族長,你個兩面三刀的老貨。

吉老大的岳父一家也不敢吱聲了,認識知縣大人還亂說什麼呀,別再搭上自家得罪人。

秀花忽然沖左撇子點下頭。

左撇子道:「牛很金貴,過日子都不容易。而我家買牛確實花的少了些,我願意補給丟牛者少許補償。」

這一句話,讓王筆事意外壞了。看向羅峻熙的眼神有了丁點變化。難怪能有羅公子這樣的孫女婿。

屋裏頓時議論紛紛,在外面旁聽的都說:秀花這是念著舊情吧,人家官差都不讓出一文錢了,明說和秀花無關,可秀花卻要給點補償,咋那麼厚道呢,補上幾十兩的銀錢,這是不希望吉家小子們日子過的緊吧。

吉老大和吉老二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秀花。他們認為裏面有貓膩。

確實有貓膩兒。

秀花道:「看在我在這裏生活多年的份上,看你們死去爹的面子,牛的事情就這樣吧,下面說重新分家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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