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五章 天使墜落
高速移動的空氣將皮膚刺疼，這算是喬治的個人怪癖吧，喜歡無保護飛行。每一次發力都會讓危機感節節攀升，喬治認為維持感知危險的敏銳是必要的，成為十字軍領袖以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受過傷了。
從血腥和污穢中脫身而出，審判者軍團將怨念集中在天使身上，他朝自己的軍團長嘲諷似地勾起嘴角，喬治·埃德蒙特飛回家園，他的兄弟們暫住的營地。
捲起颶風推倒大樹，隨手點燃火焰，異族的屍體在燃燒的薪柴中化為灰燼，這種工作已經輕車熟路。大概二十分鐘時間，聖佐治飛回了邊陲城鎮，工匠建造的橋頭堡已經竣工，在城牆環繞的空地上，幾名白袍牧師在衣衫襤褸的群眾面前佈道。人們皮膚黝黑，身材幹瘦，眼睛卻是明亮的，傾聽經文的態度和餐前祈禱一樣莊重。
護衛前線，誅滅佔據土地的異族，建立城鎮，召集附近棲居荒野的受苦難者，給予食物與水，傳播信仰，教授農業和生存，被聖光號召的人民以自己的雙手建造新的文明，十字軍軍團推進前線，開始新一輪的文明播種。
人類的領土在這個混亂的世界擴張，十字軍因為征服的偉業榮光加身，身為領袖的四名聖騎士，在人民的崇拜下宛如神靈。喬治·埃德蒙特並不喜歡被這樣對待，被束之高閣，被作為模範。他們想要的是聖人，而火之天使不會迎合鼓吹委屈自己。十字軍領袖，天使身為人類存在着性格缺陷，他們的分歧隨着力量膨脹，終有一天會變成血淋淋的傷口，對此喬治深感不安。
加拉隆的訴求，雷蒙的失控，他們的問題在悄悄影響喬治，所以他在魔獸討伐結束前就跑了，誅滅首惡，審判者軍團會完成掃尾工作。比起不成氣候的異族妖魔，我更擔心家裏那幾個隨心所欲成習慣的巨嬰，喬治如此想着。
在飛入城防範圍前減了速，人們注意到了火之天使的身影發出歡呼，守城的護衛者騎士莊重的目視迎接，那灼熱的眼神讓喬治心生怪異。直接降落在高處的平台上，光翼消散，沒有理會牧師的挽留，他推開教堂大門邁入深處。
教堂左右雖有長排座椅，但沒坐人。自從十字軍領袖暫住這裏后，牧師和信徒自發地搬到了別處，在其他地方建了小教堂，軍團騎士更樂意住在軍營。隨着時間推移，停留在他們周圍的人員越來越少，好在四人彼此的友誼並未變化，四天使還能坐在一起玩些年少時的荒唐遊戲。
拉法爾跪坐在地上，四把聖劍在他的身後懸浮，他虔誠地祈禱，不是朝向教堂中心高大的與他相似的天使肖像，而是朝着那孤立出來的懺悔室。懺悔室的門簾被拉上，裏面傳出聲音。
喬治走上前去。
「那些匠人一定會痛哭流涕，他們為地之天使打造的塑像連本人的認可都得不到。」
拉法爾轉頭朝火之天使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在祈禱，請求聖光給予我啟示。感覺求雷蒙大哥比求自己有效些。」
喬治輕輕一拳捶在他頭頂。
「靠那個神棍還不如靠你自己，打架比祈禱管用得多。」
喬治·埃德蒙特從小就是個刺頭，他對光之天使可沒有多少恭敬心。偷偷摸摸靠近懺悔室，火之天使偷聽了天使的懺悔遊戲。
一個溫潤的聲音說：「我嫉妒自己的兄弟，嫉妒他的力量，嫉妒他如太陽一樣的光亮，每次面對他我都會感覺自慚形愧，不甘和恥辱能在我的胸中爆炸，我經常對他產生一些陰暗的想法，我很愧疚，良知告訴我這是錯誤的，但我的情緒卻始終無法改變。聖光啊，我能得到諒解嗎，一個對兄弟抱有恨意的靈魂能夠得到寬恕嗎？」
另一個自信的聲音回答：「當然可以，加……我的兄弟！追求強大是我們人類的天性，試圖讓自己活得更好永遠是對的！你的嫉妒和不甘是在所難免的，因為我……那位光之天使就是那樣一位強大的高傲的人物。肯定有不止一人和你一樣對光之天使抱有敵意的，那位天使也不會因為心有雜念而厭惡某人。維持人類社交聯繫的不是情感，而是舉動。沒有人是純粹的，我們得學會接受別人的優點，包容別人的缺點。你能將心中的憤懣直白表達，你顯然做得很好，我的兄弟。」
喬治沒有再聽下去，那兩人直白的交流比情人間的甜言蜜語還讓人反胃，他坐回長椅，翹著腿，在聖潔的教堂中哼著走調到無法辨識的民謠。
黃昏時分，自己的兄弟們才從垂簾後走出來，俊美英挺的男士帶着笑容並肩而行，身上發出的神聖光暈讓喬治眯起了眼睛。更高大健壯的那位張開雙臂，朝喬治快步走來。
雷蒙大笑着說：「你回來了，喬治，祝賀你凱旋而歸。」
無視雷蒙企圖擁抱的示意，喬治坐在長椅上回答，「殘兵敗將無足掛齒，不過，征服戰爭告一段落確實是件好事，審判者軍團終於可以回家了。」
游移的目光重新回到雷蒙身上，他還是張開着雙臂，臉上帶着笑容，目光炯炯有神。不僅如此，加拉隆也停留在原地，以同樣的笑容面對喬治。拉法爾也在無言地笑着，眼神中包含期待。
喬治被三人盯得心裏發毛，暗罵一聲，站起身，像受難的耶穌張開雙臂。
「歡迎回家，我的兄弟。」後背被雷蒙拍打兩下，四天使結束了對喬治的歡迎儀式。
……
鋒銳的黃金尖刃，邊沿的光亮刺得人眼生疼，光是握在手中，這桿光之長槍就在分解大氣釋放雷霆，那光芒凝聚的尖端，更是存在讓天使神情凝重的氣息。喬治等人盯着雷蒙手中凝聚的光槍，與十字軍騎士投擲用的標準光槍形狀區別不大，但光存在感就讓餘下的天使如臨大敵。
「這就是【正義】嗎？」加拉隆有些心寒地說道。
「不，這是比【正義】更加糟糕的力量。」喬治篤定道。
雷蒙將光槍橫置，讓同伴端詳長槍全身，概念物質化的尖端，和虛幻如不存在的尾部。
「取名為朗基努斯·弒神者。這是我從十鎖層次剝下的力量武裝。槍尖有着「凈化」、「滅除一切」的概念，槍身則附加了「唯一性」和「光速」。以我的力量也只能製造出一把，雖然製造起來非常輕鬆。」
「真是強大的武器。」拉法爾不禁讚歎。
「也是一把不錯的鑰匙。」雷蒙說道。他鬆開朗基努斯之槍，讓這件武器在四人之間懸浮，表情淡然地接着說道，「完全由概念構造，我開放了這件武器的使用權給我們四人，加拉隆、喬治還有拉法爾，使用它、感受它的力量，你們晉陞八階后，力量增長就停頓了，九階需要觸及【概念】，觸摸朗基努斯，這是感受【概念】的最好辦法。」
加拉隆看着中心的神槍，皺緊眉頭，「這是你的力量武裝，雷蒙，將它借給我們會削弱你。」
雷蒙微笑，無所謂地擺手，「我不想再發生一次之前的事，削弱我讓你們提升，這正是我希望的事。這樣，如果我的力量再次失控，至少還有你們阻止我。不要猶豫，我的兄弟們，我們已經讓人類成為了時代的主人，我們就該強大自身，守護好我們的時代。你們誰先來？」
拉法爾率先搖頭。
「我才晉陞天使級不久，比起觸摸高階門檻，鞏固力量才是最重要的，況且，我還要熟悉你們贈與的聖劍，神槍就先借給他們吧。」
加拉隆和喬治隔着神槍對視，加拉隆無言微笑，伸手謙讓。
喬治冷哼一聲，看向雷蒙。
「給我們的貴族先生吧。征服戰爭進入尾聲，我有充足的時間探索更高層次，而天使代言人則不然，他還要負責處理日常事務和領地建設，我覺得，加拉隆更需要一些外力來趕上我們。你知道的，我也是萬中無一的天才。」
喬治說的並無差錯。他的天賦與加拉隆相差無幾，身為貴族的加拉隆需要為一些事情花費更多精力，火之天使比水之天使過得灑脫得多。不過火爆脾氣的喬治熱衷於爭鬥找麻煩而不是自我鑽研，所以他與加拉隆的力量水平反而差距不大。
另外，喬治·埃德蒙特有着自己的驕傲，他將雷蒙當作自己的兄弟，目標以及對手，不藉助光之天使的恩惠自己努力更符合他的性格。
朗基努斯·弒神者在喬治的謙讓下給了加拉隆·洛書塔爾。
火之天使很快就後悔了。
……
無月之夜。
噴濺的黃金血液將喬治的視野點亮，他看着陽台上分開的身影，他的兄弟，他的宿敵倒下了。
弒神之槍的尖端沐浴主人的鮮血，諷刺的是這份洗禮進一步增強了它的神性。握著這柄神聖武器的人，站在陰影里，血紅的瞳孔與他墮落的羽翼同色。
「加拉隆！」
喬治咬碎牙齒，像野獸一樣咆哮，撲了上去。烈焰爆發，憤怒的天使將閃躲的兄弟逼退到搖曳的燭光里。加拉隆的外觀大變，皮膚蒼白毫無血色，原本就高挑的身形更加纖細，那雙曾經溫潤如水的眼眸，充斥着血腥瘋狂。
「你背叛了他！背叛了我！背叛了一切！我們的事業！我們的未來！還有聖光……」喬治每說一句，他燃燒的火焰之刃就會在墮天使的身上留下一道傷口。不在乎血族的反擊，火之天使忍受血液從傷口被抽離的虛弱，像瘋狂的野獸一樣攻擊。他的聲音沒有停止，變成謾罵，變成惡毒的詛咒，沒有意義的哭嚎。
「雷蒙，不是人類。」冰冷無情的聲音從帶尖牙的嘴唇中吐出。
「我主讓我看到了未來。他逃避、偽裝、恐懼的未來，我手中的武器，看吧，這是他的。多麼神聖的光輝，多麼莊嚴的外表，而這件神器只會造成毀滅，一切的毀滅。他毀滅了擬態怪、妖精、海妖……魔獸、巨龍。我們用勝利裝點了他的桂冠，在他的鎧甲上灑滿金粒，在諸族毀滅之後，還有什麼能夠成為他的榮耀？我們。」
「他揮手就能毀滅一座城市，消滅人類的大多數也不需要多久，雷蒙，他就是一個怪物，一個沒有被套上枷鎖的怪物。喬治，你知道有多少人類恐懼他嗎？他的強大已經超出了人類的恐懼。有無數人在我耳邊低語，他們難以安眠，因為無法反抗雷蒙的強大。」
「你辜負了我們的信任。」喬治的臉色已經比加拉隆更加蒼白，血液將兩人鏈接在一起，他惡狠狠地重複著，「雷蒙將自己的力量交給了你，而你卻用來傷害他。」
「這是唯一的機會，將不安因素從我們身邊剔除。難道你不會嗎？喬治。逃離危險的野獸，在它露出獠牙之前殺死它。別天真，也許它的一時趣味能成為你的朋友，但雷蒙依舊保留着那一份危險性，你要讓一把達摩克里斯之劍始終懸掛在頭上嗎。這是人類的天性，喬治。」
火之天使成功將利刃刺入加拉隆的心臟。
「不，我只看到了一個懦夫被恐懼操縱，成為了噁心醜陋的模樣。你終究輸給了內心的罪惡，加拉隆。將軟弱定義為人類的天性，我們當初引領的，舉起刀劍抵抗群魔的戰士，那才是我們與雷蒙發誓要守護的人類。」
「復仇。」
「我將對你所做的背叛展開復仇。」
加拉隆無趣地聳肩，他擒住喬治的手臂，將捅入心臟的火焰之劍拍碎，血液迴流，傷口癒合。
「你們只會相信你們願意相信的。真正的造物主已經決定了人類的命數。復仇？你殺不死我，如今我已擺脫了任人宰割的宿命，得到了恩典，我是不死的神眷者，神明的寵兒。」
喬治幽幽說着。
「也就是說，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就能夠殺死你。」
「？」
虛空裂隙在天使的呼喚下敞開。他如烈焰的羽毛熄滅，皮膚剝離，在無光的黑暗中變成虛空的剪影，分崩離析的身軀死死抓住他墮落的兄弟，一同捲入黑暗之中。
「將火之天使的一切獻給虛空。」
「以此為契，我將奪走你的一切，完成復仇。」
那一天，四天使隕落其三，要塞中的人們看着一道墮天的漆黑影子裹着光焰離去。
……
戰場邊緣，靈魂收割者迎來了兩位特殊的客人。
一團快要消逝的光影被丟在巫妖面前。
「治好他，否則我就弄死你。」
巫妖語氣平淡，似乎不在乎漆黑影子的威脅。
「火之天使帶着光之天使，來找亡靈求醫，這真是一件奇事。」
「他的存在，被弒神之槍抹除了概念，他的聖光拯救不了他。」
靈魂收割者明白了，他這是死馬當活馬醫，束手無策下的無奈。
「我會儘力嘗試，如果能為我未來的學院招募兩位天使，那真是再有趣不過了。」
「一位。我可不會屈居人下，你救活了他，他就是你的。你失敗了，你得去陪他。」
靈魂收割者，嫻熟的降靈術士開始耐心工作，如此特殊的案例，足以讓一位巫妖全心投入。
「他的靈魂快和他的骸骨一樣了，空空如也，我很好奇是什麼力量能將聖光之王破壞成這樣？」
「他自己的力量。」
「哦，不愧是時代之王……等等，不可思議，我居然成功了。他在重塑自己的靈魂，找回被摧毀的記憶，憑什麼？執念！哇哦，我想我找到了巫妖最寶貴的東西，我要把這句加到校訓里。」
光芒閃爍，黃金頭骨中騰起了靈魂火焰，寂靜的戰場上，能聽到明顯的吐氣聲。
「就像我說過的，他歸你了，帶他離開，或者把他丟在荒郊野外，隨便你如何。」
虛空天使喬治站立在原地，復仇已經完成，雷蒙的存在也保存了下來，意志鬆懈后，他再次感覺到了虛空一側傳過來的制約，自己要被討債了。
巫妖站在一旁，靜靜等待喬治抒情結束。
「真的不再考慮一下我的學院嗎，你似乎也無處可去，天使。」
喬治冷笑。
「別得寸進尺，我可是要升入虛空，成為黑暗大君的一部分。」
院長先生敲擊自己的手指。
「其實……我們學院優秀的社團成員剛剛發現了欺詐虛空存在、規避代價的方法。如果您真的心存死志，我也不……」
「院長爸爸救我！」
……
「你的新名字想好了嗎？」
「黑暗先生，那個臭屁的傢伙一定會自比聖光，我正好與他對立。」
「嗯，關於雷蒙先生，作為他的召喚者，我還是想詢問一下他兄弟的意見，你覺得我應該以何種關係看待他。」
「視如己出！院長先生，您就是安德瑞的天，怎麼能有人站在天上！」
「……黑暗先生，自你虛空化之後，我感覺你與我印象中的火之天使差距大了許多。」
「沒辦法嘛。雖然這個封魔繃帶免除了契約代價，但沒有屏蔽我與虛空的聯繫，你知道一群陰暗的低語在耳邊無時無刻回蕩會有什麼下場嗎？早該瘋了。」